寿宴安排在仁和宫内的同乐池旁。
繁花似锦,芳草如茵,丝丝垂柳随风摇动柔情,一张张梨花长桌摆放树下,群臣落座其中,举杯为天子贺寿,一派君臣相得,其乐融融。
凌岁寒与铁鹰卫的同僚在附近护卫,距离御座上的谢泰甚远,只隐隐约约能望见他的面部轮廓。饶是如此,她也几乎要压不住心中怒火,赶紧偏过头,把目光移向别处,忽然不经意间扫到睿王谢慎的面孔,让她不由愣了一愣,随后仔细观察起谢慎身旁其他人。
那个神态颇为沉稳的男子,必是舍迦的大哥谢钧,十年前他已即将弱冠,属于成年之人,是以到如今相貌改变不大;而另一个正满面笑容与他低声私语的青年,不消说,应是舍迦的三哥谢铭——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自幼关系最为亲近,看来至今依然。
果不其然,又过一阵,皇子皇孙们依齿序向谢泰行大礼,报出的名字如凌岁寒所料。
而稍后轮到润王一家向谢泰行礼之时,谢泰奇道:“怎么不见阿鹦?”
其实谢惟那么多儿子女儿,谢泰自然不是个个都记得,但谢丽徽与他最宠信的大臣魏恭恩之子魏赫已定了亲,还是他亲自赐下的婚约,他才会对她印象深刻。
在今天这个大喜日子,润王不敢说出女儿失踪的事实,只怕惹圣人不快,便道这两日气候反复,阿鹦生了一场小病,病体未愈,不能进宫。
谢泰不以为意,未再询问。
与此同时,御座下不远处,一张桌前的魏赫闻言松了一口气。
梁未絮是习武之人,能够敏锐察觉出适才魏赫的呼吸极不寻常,低声道:“永宁郡主并非患病?”
魏赫沉默不言。
梁未絮继续轻声问道:“兄长知道她为何未来赴宴?”
魏赫的脸色越发难看,不得不道:“你莫问了,这些都是小事,之后我再与你说。待会儿该轮到百官为圣人献寿礼了。”
说是百官,今日赴宴的官员一眼望不到头,若要一一走个过场,怕是走到天黑也走不完,遂只选了三省六部与十二卫各大官署有代表的官员上前为圣人献上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铁鹰卫大将军左盼山所献之礼与众不同,乃是一块天然天生的奇石,形如展翅白鹤,约莫有一人高,单凭他自己拿不起它,是包括凌岁寒在内的数名官兵共同将它给抬上来的。
谢泰显然对这份寿礼极为喜爱,甚至走下御座,围着那奇石欣赏了一番,继而放眼四望,在波光如鉴的同乐池旁选了个好位置,命人将奇石摆放过去。
这期间,凌岁寒距离谢泰极近,以她的武功,哪怕不用刀,以掌为刃,一招杀了谢泰,也是她手到拈来之事。但她自始至终低着头,只盯着地面,像是要将那草地盯出一个洞来,垂在身旁的左臂没有任何动作。
谢泰赏完石,发现凌岁寒残缺的手臂,疑惑问了一句,左盼山立刻在天子面前称赞起凌岁寒的本事。
谢泰像是想起什么:“之前尚知仁谋害郡主,栽赃的人是你?”
凌岁寒终于开口说出一个字:“是。”声音有几分沙哑。
按理而言,这时候她还应该顺势说几句立志报效朝廷之类的话,讨得谢泰的欢心,但以她向来宁折不弯的刚烈性子,能够站在谢泰面前而不动手,对她而言已是不啻凌迟的酷刑,实在做不到对仇人曲意逢迎。
谢泰这会儿心情愉悦,也没追究她的来历,转身回到御座,左盼山则带着凌岁寒等人退下。
而群臣座中的魏赫与梁未絮神情都前所未有地凝重起来,尤其是那魏赫猛地转头看向身旁义妹,语带恼怒:“你不是,她今天一定会动手的吗?”见梁未絮不答,他更加慌张:“怎么办怎么办,我们已经派人回去给阿父报——”
“兄长!”饶是梁未絮此刻万般疑惑,也始终保持冷静,将声音压到最低,“你想让所有人都听见我们的谈话?天意不可测,人生本就常有意外发生,只要我们能有应对之策,那便无妨,还请兄长安心欣赏歌舞吧。”
百官祝寿结束,这之后是各种歌舞乐曲的表演。君臣们推杯换盏,欢声笑语,听了几首歌乐,那水波潋滟的同乐池忽然驶来一叶扁舟,映入众人眼帘,舟头立着一名身穿丹碧间色花笼裙的绝色女郎,耳垂明珰,肩披彩带,眉心间赤红的牡丹花钿衬着她白雪似的肌肤,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此乃今日寿宴真正的重头戏,纵然在场官员们曾在庆乐坊不止一次看过尹若游的舞蹈,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再见龙女出没于水云之间,仍是会让他们忍不住心旌摇动,目眩神迷,盯着尹若游迈出婀娜步伐。唯有润王妃纪氏的目光投去另一个方向,“呀”了一声,语气又惊又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