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歪理?活着才有无限可能,没有当年那件事,你的病很快被治好,你照样有别的机会学医术,照样有别的机会得到自由。你不是曾说过,这世上最珍贵宝贵的就是生命吗?”凌岁寒明白她这是安慰自己之言,更加心痛,一字一句重复一遍,“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可我本来活不到十五岁就该死了,老天安排我现在能多活好几年,已经很够本。”谢缘觉稍稍顿了顿,微微笑起来,笑容里有几分苦涩,也有发自内心的释然,“比起小翠她们……”
“我晓得你要说什么!”凌岁寒却突然打断道,“是,这世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你的命不比她们的命珍贵。但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属于她们自己的亲人朋友,对小翠的父母而言,小翠的命当然比别人的命珍贵;对于我而言,你的命就是比这世间一切都珍贵!”
她脱口说出肺腑之言,见谢缘觉似乎怔住,她不由一慌,像是在掩饰什么的补上一句:“还有重明和阿螣,还有叔母……你的命对于她们而言也一定一定很珍贵。”
而既提到谢缘觉的母亲裴恵容,凌岁寒又顿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你回长安这么久,始终不与叔母相认,真正的原因是……”
如水的月光洒落,谢缘觉久久凝视着凌岁寒,好像看见冰雪之下她那一颗澄澈的心。
从当年到如今,符离果然永远坦荡,永远勇敢。
谢缘觉决心不再欺瞒,也坦诚地说出一切:“我明白,我当然明白我对于你们而言很重要。所以我死了,你们必定会伤心,我阿母也必定会伤心。我本来是想,如果我一直不与阿母联系,久而久之,她渐渐把我忘了,也就不会再像十几年前那般时常为了我而难过。我本来还想,今后我的病若是越是越来越重,便寻个机会,与你们告别,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等待死亡,再过个几年,你们大概也会把我忘了,更不可能为了我而难过。这都是我曾经的想法,不过我现在明白,有些记忆与感情,不随时间流逝,不随死亡腐朽……你们早些晓得此事也好,也能早做心理准备,等我离世的那天……”
“你现在还活着,你为什么要想死后的事?”
凌岁寒终于忍不住再次打断对方的话,遽然迈步走了过去,仿佛曾经相隔的千山万水,都被她一步踏过,就这样走到谢缘觉的面前,又牵起谢缘觉的手。
“不到最后一刻,就有希望。纵然是老天的安排,常言道人定胜天,我们为什么不能够逆天改命?我陪你,接下来的路我都陪你,我陪你去见叔母,我陪你找到治你病的法子,我陪你与老天争上一争,无论是什么命运,我都陪你改变。但是你不能放弃,我永远不放弃,我也不准你放弃你自己!”
她的声音是那么坚定,不折不移,不可动摇。
每一个字都落在谢缘觉的心上。
从谢缘觉出生起,虚弱的身体便比别人不同,无数名医为她诊治病情,均断言她最多活不过及笄之年。而她心思敏感,很容易察觉到,父亲也好,母亲也罢,还有她的兄长们,尽管仍一直坚持派人四处寻访神医,实则已经做好了她的生命将会突然终结在某一天的准备。
犹记得十三年前,她第一次知晓原来自己活不长的那天,她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眼睛还闭着,听见母亲与大哥在自己床边的对话,母亲的哭腔里都是对她的不舍。
哪怕后来她到了长生谷,拜九如为师,九如那看似冷淡的目光中也时常对她流露出一种惋惜之色,似惋惜彩云易散,琉璃易脆,从未抱有她真能将菩提心法练到第九层的希望。
在谢缘觉二十年的人生之中。
只有凌岁寒,唯有凌岁寒,会用如此坚定的语气不准她放弃,告诉她人定可以胜天,告诉她无论什么命运:
——我陪你与老天争上一争!
刹那间,谢缘觉耳畔风声皆停,只觉心跳得异常,却又不像是病情发作的症状。
凌岁寒的语气放轻许多,柔和许多:“你答应我,好吗?”
谢缘觉回过神来,思索半晌,低声道:“你不报仇了?”
凌岁寒脸色微微一变,严肃了面孔:“你知道我阿母是怎么死的吗?”
谢缘觉摇摇头。
凌岁寒咬着下唇,这一次,不再有任何虚词隐瞒,完完整整地将当年之事讲述了一遍,话才落下,只见谢缘觉眉头拧了一下,她立刻察觉到不对,单手揽住谢缘觉的身体,失声道:“你没事吧?要服药吗?”
“不必,我没有大碍,只是……”谢缘觉深呼吸一口气,“只是疼了一下,那药我不能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