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恐惧了多年的事,终究还是如一把利剑坠落下来,贯穿她的身体。她张开口,仿佛想要解释什么,所有的话哽在喉咙里却根本发不出声来。
宁初晴刷的一下拔出长剑,锋锐的剑尖抵住她胸口:“你干嘛不说话!楼里的规矩你最清楚,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明明是威胁的语气,持剑人的眼角却渗出几滴晶莹的泪珠。
抵玉双膝弯曲,缓缓地跪了下来。
她跪在她们的面前,然而抬起头遥望的方向,则是无边夜色之中那座最高的主楼:“我没什么好说的……无论任何刑罚,都是我应该受的。”
审讯的活儿,宁初晴与宁暮雪从未干过,也确实干不来这活儿。是以宁暮雪擦擦眼泪,转身去寻了余磬,由余婆婆处理此事。
自始至终,沈盏不曾出面。
待到次日天明,余磬将审问结果整理成文字,前往中心主楼,给楼主呈上。沈盏一夜未睡,眼角不免有些发青,但神色如常,平静得令人感觉到可怖。余磬见状叹口气,先给旁边桌上香炉点燃一支安神香,随即走到她身边,慈爱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疼惜:
“少主聪慧,果然非常人可比,借定山派与谢缘觉的关系,让谢缘觉同意进入贺府炼制丹药,便轻而易举将诸天教圣女引出。但我有一事不解,昨晚少主为什么不让阿晴和阿雪将珂吉丹擒住呢?凭她们的武功,对付珂吉丹,完全可以一招制敌,不必惧怕她的毒。”
“南逻与大崇毕竟隔了太远,路途遥遥,诸天教的秘密,我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调查清楚。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秦艽一个中原人,仅用数年时间,竟能在异国他乡做出这般事业,掌握诸天教权柄,绝对离不开教中圣女的帮助。珂吉丹对她的师君倒是极为尊敬,可偏偏她好像不知道她的师君还有两个师妹。”沈盏笑道,“现在她知道了谢缘觉的来历,秦艽也会知道,婆婆不想看看好戏吗?”
“还是少主想得深。”余磬了然地点点头,稍一犹豫,很快转移了话题,“珂吉丹还有些用处,所以少主留着她的命。那抵玉呢?留下她,已不会再有什么好戏看,少主打算如何处置她?”
一听到这个名字,沈盏又陷入沉默,良久不发一言。
“少主!”余磬恨恨地道,“甭管她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你对她还不够好吗!哪怕她有一点点的感恩,她早就应该说实话,难道这世上还有我们藏海楼对付不了的敌人?她能有什么好怕的?既然她对你毫无感情,对藏海楼毫无感情,你也不可以对她心软!”
沈盏唇角终于扯出一抹似乎蕴了万种情绪的复杂笑意,伸手揉揉自己的眉心,继而拉开旁边梨花木桌的抽屉,从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余磬:“瓶里的药丸,你给她送去服下吧。”
余磬这才松了口气,颔首道:“我们确实不能当众杀她,不然若是让江湖群豪知晓堂堂藏海楼总管居然是……那我们藏海楼的面子就丢大了,让她服毒而死,算是便宜她了。”
沈盏不置可否,骤然又下了个让余磬不明白的命令:“你让阿晴和阿雪去昙华馆把尹若游请来。”
第153章 行差踏错坠深渊,进退失据无可恋(五)
藏海楼,地牢。
抵玉犹跪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
但往日负责看守大牢的守卫们都已被楼主的手令调走,是以除余磬和宁初晴、宁暮雪以外,如今并没有别的藏海楼弟子知晓抵玉所犯之事。余磬拿钥匙打开牢门,将瓷瓶里的药丸倒出来递给了她。
“这是楼主最后赐给你的。”
抵玉从呆滞中回过神来,脸上瞬间露出慌乱之色,并未伸手去接那枚药丸。
余磬冷笑道:“你昨晚不是还说,是你对不起楼主,无论受什么责罚都心甘情愿吗?敢情你还是怕死的。”
“不、不是……”
抵玉不怕死。
她也认为自己该死。
她怕的是,珂吉丹一旦知晓自己的死讯,舒燕对于诸天教而言便成了没用的废物,恐怕不会再有活命的机会。
“婆婆我求求你,我能不能见楼主一面?”
“你求我也没用。不是我阻拦楼主见你,是楼主她不想见你,你明白吗?”余磬冷冷道,“在藏海楼,没有任何人可以违抗楼主的决定。”
抵玉全身力气似被抽走,双膝还跪在地上,身躯佝偻着软下来。
是啊,从真相暴露的那一刻起,自己已不再有任何选择,若还纠缠不休,反而会让楼主更厌恶自己——这同样是让抵玉惧怕的事。
好在为了藏海楼在江湖中的威信,楼主必不可能将自己的事对外公布。珂吉丹不会那么快知道自己的死讯,希望在此期间,颜如舜能够言而有信,完成之前对自己的承诺,找到阿燕的下落,将她救出。想到此,抵玉终于接过余磬手里的那枚药丸,一咬牙,仰头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