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缘觉闻言沉吟道:“我能看看你的手腕吗?”
凌岁寒在旁道:“她是长安城最了不起的大夫,肯定能治好你的手。”
那妇人一呆,又惊又喜又忧:“可是我……我没有那么多银子……”
“不必担忧,我只是先看一看而已。”谢缘觉借用了布匹铺的桌椅,与那妇人对坐桌边,让她把自己的双手平放在了桌上。
那妇人安静下来,不由转头看向凌岁寒身体右侧空荡荡的半截袖管,踌躇许久,欲言又止。
凌岁寒坦然道:“你是想问我的右臂?从前因为变故被砍断了。”
那妇人诧异道:“那你还可以当官的吗?”
凌岁寒道:“铁鹰卫与别的官署不同,无论男女,无论身体是否有缺,只要能力出众,便能任职。”
“那凌娘子你一定很有本事……”那妇人露出艳羡的神色,茫然一阵,突然明朗地笑起来,“其实我这手治不好也没关系,连凌娘子你这样都能……我不过就是有些疼痛而已,不应该再叫苦的。”
凌岁寒没接她这句话。
倒是蓦地想起从前自己修练左手刀的情景,但凡有了大进步,召媱并不吝啬对她的夸赞,尤其是夸赞她的勇气与坚韧。而她性格之中本就天生带有一种自信甚至自负自傲,她自然完全赞同师君对她的评价。
原来这世上真正最有勇气,也最坚韧的,还得是民间最底层的老百姓们。
此时,谢缘觉已诊断完那妇人的手腕之疾,道:“你从前织布必是从早到晚,几乎不停不歇,太过劳累才会导致的疼痛。待会儿你随我去药铺买几味药,你将它们捣烂成汁,每日两次涂抹在手腕上,大概七八日,便可痊愈。”
那妇人道:“那诊金和药钱……”
谢缘觉道:“你方才的笑容很好看,便抵了诊金和药钱吧。”
谢缘觉说的是实话。
那是一种极富生命力的笑容,唯有市井之中的老百姓们才能拥有的蓬勃生命力。
须臾,一行三人便到了附近不远的药铺,买完药,那妇人对着她们连声道谢,只道谢缘觉是观音菩萨转世,随后告别,已至正午。她们就近找了家酒楼,然而用过饭以后,凌岁寒犹未起身,手握着空杯,不知在想着什么,良久才低声开口道:“你为什么一定要问得那么细呢?”
“你早已知道我的身份。”谢缘觉淡淡道,“我出身大崇皇室,但对现如今的大崇朝廷与民间都丝毫不了解,这说不过的。”
凌岁寒道:“可你即便有所了解,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反而会让你更加痛苦。”
这种痛苦不仅仅是心底里的情绪,更是身体上的病痛。
谢缘觉道:“这两日你问了那么多百姓近日是否有受到恶人欺凌,其实也只能帮他们一时,帮不了他们一世,对吗?那你为何还要问呢?”
凌岁寒哑口无言。
“你知道我在幼时最喜欢我朋友什么吗?”谢缘觉遽然转移话题。
这让凌岁寒颇感糊涂:“你幼时?”
“是啊,我幼时只有那么一个朋友。”
“你不是说……你在童年时候体弱多病,几乎不能离开王府吗?如果那时你便能时常外出,多交几个朋友,或许你也不一定……不一定最喜欢她。”
谢缘觉摇头,毫无迟疑地摇头。
“无论我有多少个朋友,我最喜欢的一定还会是她。从前我一直没有告诉她,她的光明坦荡,她的勇敢无畏,其实也是我那时候勇气的来源。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会选择自己面对承担,永远不会逃避。”谢缘觉唇角渐渐浮现一抹微笑,“生命珍贵至极,所以我想要清醒地活着,我想要清醒地了解更多人间的真相。”
哪怕清醒的代价是痛苦。
凌岁寒闻言大震。
有一点,谢缘觉说得极对,凌岁寒的的确确是不喜欢逃避的性子,甚至可以说是厌恶逃避。不管前路布满多少荆棘,只要是她自己选择的路,纵然刺得她满身鲜血,她都不会停下,不会转弯。
——偏偏如今面对舍迦之事,唯独如今面对舍迦之事,我居然选择了逃避。
——我居然做了自己从前最厌恶的事。
而逃避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的,自己本是希望舍迦今后的人生能够平安喜乐,可若是双方之间这般不坦诚,互相隐瞒,到最后或许反而事与愿违。凌岁寒动了动唇,好半晌才吐出一个字的声音:“我……”
可惜话未说完,忽听远处有人唤了她与谢缘觉一声。她侧首望去,只见常萍带着两个陌生男子从酒楼大门口走到她们的座位边,呼出一口气:“我找了你们许久,可算把你们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