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能关心一下自己!”尹若游终于骤然出声,声音里竟有着压抑不住的哽咽。
颜如舜一愣,侧过首,看见的是一张冷若冰山雪莲的脸庞。
以及这张脸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
颜如舜心中大震。
这倒不是她第一次看见尹若游流泪。
从前的尹若游总是习惯将自己的眼泪当做武器,她哭得越是柔弱,越是楚楚可怜,心中的算计反而越多越狠。颜如舜是很爱瞧她演戏的,尤其,是在知晓了她的身世遭遇以后,她再看她八面玲珑的种种表现,就有了一种别样感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无论经历多少苦难,哪怕身处于地狱之中,也从不曾自轻自贱,依然活得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明媚。
这与颜如舜是完全不同的。
那日在昙华馆,当她听到尹若游那句“我永远做不到像你那么潇洒,那么超然”,便不由自主心想,真正做不到是自己才对,自己才是永远做不到像尹若游那么自信,那么坚韧。正因做不到,所以她看她的心机,她的狡谲,她的倔强,甚至于她的狠毒,都觉如明珠璀璨。
这样骄傲的尹若游,又怎么可以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而伤心落泪?颜如舜不自觉地伸出手,在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手背已轻轻擦过尹若游眼角的泪珠。
刹那之后,颜如舜心中一慌。
她无法再欺骗自己。
其实,打从一开始,她同样未将她当做普通朋友。
第131章 虚与委蛇巧周旋,诺重千金轻此身(五)
树冠若盖,落英似霰,歧路如钩。
此乃长安城郊的一座无名小山,因为远离官道,极为僻静,十天半个月也难见行人往来,景色倒是别有一番秀丽之处。朱砂正蹲在草丛里,采摘林子里的各色野花。
仿佛,她真是哪家贪玩的小娘子,偷偷离家跑来野郊玩耍的。
袁成豪将凌岁寒与谢缘觉带到附近,藏身在丛林和乱石,低声道:“你们莫看此人一副孩子模样,其实她年纪应该和你们差不多大小。待会儿下手,你们不必留情,只要暂时留她一条性命即可。”说着,他遂从怀里掏出两块上好的翡翠:“这算是定金。”
凌岁寒伸手接了过来。
倘若不接,必会引起袁成豪的怀疑。她自然得扮演一个爱财之人,旋即又将其中一块翡翠分给了谢缘觉,却见谢缘觉目光依然凝视前方,双眸中隐隐透出两分错愕。
虽说谢缘觉自幼修炼养气功夫,无论遇到什么特殊情况,都能保持神色的平静,但凌岁寒与她相处久了,渐渐地也能偶尔从她那张沉静如孤月的面孔里观察出一点别人看不出的情绪。
“怎么了?”凌岁寒轻声问。
谢缘觉侧首觑了袁成豪一眼,又极快地收回视线。凌岁寒明白她的意思,不再当着袁成豪的面说话。
袁成豪则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谢缘觉依然不言,径直往前走去。
拂开一路的杂草荆棘,半晌,她缓缓走到了朱砂的面前,低下头,继续仔仔细细端详少女的容颜。
真的很像……
在鸿洲长生谷,九如法师的房间里,珍藏着一幅画像,画中一名年轻女子,正是九如的小师妹、谢缘觉的小师姨曲莲。因少年时的谢缘觉在长生谷生活了整整十年,与师君朝夕相伴,已数不清见了那幅画像多少次,她对画中之人的印象极为深刻,此刻一见对面少女,便察觉出了她们相貌的相似,这自然使她有些讶异。
“你怎么看了我这么久?”朱砂捧着一束鲜花站了起来,笑容显得颇为天真,“我很好看吗?”
谢缘觉点点头:“你确实很漂亮。”
这是一张极精致的仿佛工匠精心雕琢的玉娃娃似的脸。
而那张画像里的曲师姨五官轮廓稍稍柔和一些。
所以,她们并不是完全一样,大概只有两三分相似。然而再加上她们眉心都有的一点血痣,这两三分相似就变成了五六分相似。
倒真是巧得很。
不过这世上确实存在毫无血缘关系但长得颇为相像之人,且还不算罕见,谢缘觉并未惊讶太久。朱砂更不知她心中所思,听罢她的话,笑得更加欢喜,挑了几枝花递给她:“多谢你夸奖!我刚采的花,送给你吧!”随后又询问她的姓名。
“我姓谢,双名缘觉,因缘的缘,觉悟的觉。”谢缘觉将朱砂手中的鲜花看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花草树木亦有生命,它们应该生在土里、长在枝头,一旦将它们采摘,不久便会枯萎……我不喜欢摘下的花儿。”
难怪满身的草药味道,还真是依图雅所说的那人。朱砂歪头打量她片刻,继而指了指地上几片残落的花瓣,仍是小孩子语气,充满一种残忍的天真:“难道不摘它们,它们就不会凋零吗?早死晚死,都是要死;早枯萎晚枯萎,都是要枯萎,我没看出有多大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