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闹哄哄中,凌岁寒仍然清楚地听见了常萍与尹若游的对话,了然道:“难怪,我听说你是长安城内有名的牙人,你赚的钱应该不算太少,你却也选择住在这儿,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常萍笑道:“虽然我扮男装扮得还不错,但与人相处久了,会有人看出我的破绽。无日坊的朋友们便几乎都知道我是女儿身,他们却都替我瞒着,从来不对外说。”
“但你干嘛一定要女扮男装呢?长安城有不少女商,应该也不禁止女子做牙人吧。你既然明明是女人,非得扮成男人,难道不觉得别扭难受吗?”凌岁寒很认同自己的女子身份,是以对此早有疑惑。
常萍面露犹豫之色。
这本是一个秘密,哪怕她知道她们都是好人,她也不愿轻易透露自己的秘密,只不过在今天……她又侧首瞧了尹若游一眼,目前为止,她是无日坊众多百姓里,唯一一个知道这名女子真实身份的人。她猜了许久对方为何会来无日坊居住,自认为猜出原因。为让对方安心,她踌躇半晌,终于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秘密。
“为了躲人。有人好像一直在找我,我扮成男人,她就没那么容易查到我的下落。”
凌岁寒奇道:“躲谁?你的仇家吗?”
在还未听到对方回答的刹那儿,凌岁寒已经在心里做下决定,倘若常萍真有什么敌人要对其不利,她必会帮常萍解决了那仇敌。
“仇家?”常萍淡淡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算不算是仇家……或许是吧,但我早就已经放下这件事了,不想再提起从前,我现在过得很好。”
凌岁寒大感惊讶,她向来对恩怨看得很重,是有仇必报的性子,因此她不太能理解常萍的心态。若只是普通的小纠纷小恩怨也就罢了,但常萍似乎已来长安多年,还有人在坚持找她,这仇恐怕不小。若是深仇大恨,那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吗?
常萍果然不再提这个话题,转而倾身,凑到尹若游耳边,轻声道:“所以你不要担忧,你的身份,我肯定会替你隐瞒的。就算以后大伙儿都知道了你的身份,我觉得他们应该也不会随随便便往外说。”
尹若游神色一凛,看向常萍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我的身份?”
常萍继续压低声音:“我以前去过无日坊和客人谈生意,曾经见过你跳舞。你是从醉花楼逃出来的吧?”
其实常萍猜得不算太准,如今尚知仁已死,醉花楼自然已束缚不了尹若游,她不需要再惧怕什么,但看着常萍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心中似有涟漪微动,过了片刻,方轻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跳过舞了……”
回荡在长安各街各巷的暮鼓声已渐渐停歇,日落月升,天色愈发黯淡,颜如舜与杨满娘等人端着已烧好的几样饭菜从厨房走来,凌岁寒则起身去卧房拿了几盏灯点燃,放在院里的桌上为众人照亮。
可惜,院里树影缭乱,只凭这几点微弱灯火,四周依然昏昏暗暗。
谢缘觉其实很不喜欢黑夜,遂问道:“小彩灯,你家还有灯笼吗?”
“当然有呀。”女童笑道,“快要万寿节了,我和阿翁已经提前编了好多灯笼。”
谢缘觉不解道:“为何万寿节要提前编灯笼?”
元寅笑着解释道:“万寿节,圣人寿辰,当夜宵禁解除,街上必定很热闹,是灯笼大卖的时候。”
凌岁寒一听见“万寿”两个字便很是不悦,即刻道:“早卖晚卖都是卖,我们今天想买这些灯笼,老丈能卖给我们吗?”
旋即她叫了一部分人,随她一同到元家拿灯笼。
元寅做了几十年的灯笼,手艺着实不俗。桃花灯,莲花灯,牡丹灯,牛角灯,双鱼灯,走马灯,龙凤呈祥灯,各式各样,都精美异常,逐一点燃,如一簇簇闪烁的星星,挂在昙华馆内各处的房檐下与树梢上,照得四方一片明亮如昼,令在场众人都不由得发出惊叹。
毕竟灯油费钱,若无特殊情况,普通百姓在家一般不会点灯。除却上元与中秋以及万寿等佳节,他们能趁着开放宵禁的机会,在长街灯火中游乐,平时在夜里则难得看见如此光明。
而这世上大多数人,永远喜欢光明胜过黑暗。因此这会儿众人心情舒畅,只觉得这顿饭比他们往日吃的饭可口百倍。
凌岁寒手中还剩下最后一盏白兔灯未挂,她略一迟疑,提灯入座,把灯笼放在了谢缘觉身边,并不言语,拿起面前桌上的筷子吃饭。谢缘觉见状微微一愕,她幼年身体比现在还弱,每逢元宵盛会,街上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她反而更不能出门,那时候符离逛完灯会,总会买一大堆灯笼,挂满她所住的小院,其中白兔灯是必不可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