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迦无论做什么事都是这般庄重的态度,这一点倒从来没有改变。
十岁以前的谢妙尚未学过医术,似乎总是别人来照顾她,但凌澄明白,每每自己在外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只要到了睿王府,与她一聊,她永远会静静地耐心倾听,再给她安慰,给她支持,又或是给她提供建议。
当初,就是被这样的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谢妙所吸引,凌澄才会渐渐与她成为最要好的朋友。
只不过她们分开得太久,漫长的岁月让从前的记忆变得有些模糊。加之前不久,凌岁寒从尹若游那里得知,当年父亲被冤以后,睿王怕惹祸上身,一直保持沉默,自始至终不曾为自己的兄长好友求过情,凌岁寒恨屋及乌,连带着对舍迦的感情都变得复杂。直到最近遭遇的一系列事,尤其是与陈娟以及定山派的纠葛,令凌岁寒的心境发生一点改变,于是在今日此刻,这电光石火的一瞬息,她竟突然忆起自己幼时为何总爱与舍迦待在一块玩耍。
不是因为两家的关系,不是因为双方父母长辈的交情,只因她喜欢她的柔软,喜欢她的包容,喜欢她如皎皎明月一般宁静又从容的气质。
能和舍迦成为朋友确实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只可惜……
凌岁寒呆了一会儿,张张口,不知为何叫不出来“舍迦”这个她从小叫惯了的称呼,依然只能直呼其名:“谢缘觉。”
正要出门前往厨房的谢缘觉停步:“你还有事?”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我很喜欢你。”一时间的情绪激荡,令凌岁寒把话脱口而出,尽管她话里的意思显然只是普通朋友的那种喜欢,也令谢缘觉怔了一怔,不明白她为何忽有此言,她则继续郑重地说下去,“但你这么好,不止我,今后一定还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你。”
在终于回忆起自己小时候为何会与舍迦成为至交以后,凌岁寒又情不自禁地思考起舍迦会选择自己这个朋友。
幼年的凌澄其实有着不少同龄玩伴,只不过谢妙在其中最为重要。但与凌澄不同,谢妙由于身体原因,接触的人则实在太少,也只能够凌澄这么一个朋友。是以如今凌岁寒想来,这对舍迦是很不公平的。
凌岁寒甚至忍不住怀疑,舍迦之所以在十年后还记挂着自己,还不忘记寻找自己的下落,或许就是因为她太过孤独寂寞。
万幸的是,她如今身体似乎比幼年时候好了许多,她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走遍大江南北,她的人生还要更多精彩的可能。
“所以,不止我们,你今后一定还会有更多朋友。”
——你没有必要还一直记着我,更没有必要还坚持寻找我的下落。
真正想说的那句话,终究还是被凌岁寒埋藏在了心里。因此谢缘觉听得更加糊涂:“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心有所感,就说了啊。多谢你对我的照顾。”
当然,不止这几日,而是一直以来的照顾。
凌岁寒的表达永远那么直接热烈。
哪怕谢缘觉已经发现凌岁寒的身上藏着许多秘密,她依然觉得这样的凌岁寒坦然磊落,澄澈如玉。于是默然须臾以后,她什么都不再问,朝着对方微微地笑了笑。
两人对话时候,尹若游还坐在屋内一角给自己倒茶,饶是她擅长察言观色,揣摩人心,这会儿仍是猜不透她们之间的古怪气氛,慢悠悠地抿了两口茶,正想要开口插话,骤然间窗外院内传来一阵清晰的鸟鸣。
是乌鸦“哇哇哇”的粗糙叫声,比一般鸟鸣更加引人注意。
那只乌鸦很少叫得这般响亮,她们三人对视一眼,都同时站起身,走出屋门,来到前院,只见它正在一株树下围着颜如舜打转。
“它这是怎么了?”凌岁寒道。
“我不知道。”颜如舜摇首道,“它刚刚是突然飞进来的。”
近日她们四人都住在城郊陈家庄内,四周俱是青山绿水,那只乌鸦便常常飞到附近山林玩耍,傍晚再飞回庄内。
尹若游沉吟少顷,轻声向它问道:“庄外有人来了么?”
它又“哇”的叫出一声,与此同时,山庄大门被“砰砰砰”敲响。
四人原本颇有些不安,直到前去开了门,才发现来客非敌,而是藏海楼的弟子,她们如今的合作伙伴。对方奉楼主之命,给她们带来一句话:
——“不出意外,魏恭恩的义女梁未絮明日将到长安,诸位可以下一步的行动。”
待送走对方,再度关上大门,凌岁寒忍不住笑道:“这倒是一个好消息,我确实不想继续在这里闲着,可无聊透了。”
“这个好消息,是它带来的。”尹若游轻轻抚摸了一下黑鸦的羽毛,继而稍稍转首,目光却在颜如舜的身上一掠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