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脸上的疤痕是别人所伤?而这伤既是陈年旧伤,所以我一定在江湖里闯荡了很久?我只能告诉你,我说的确确实实是我的真名,只不过任何人的名字本来就可以不止一个,正如你所见到的任何人,亦有可能不止一面。”
凌知白颔首道:“诸位的身份来历,我不是一定要寻根追底,只不过心有疑虑才忍不住冒昧提问。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们不愿说,有你们的道理,我自然不会再问。”
尹若游微笑道:“所以,我刚才询问凌女侠的问题,是凌女侠的秘密吗?”
“这座庙么?不,这不算秘密。”凌知白道,“这座庙里供奉的不是神仙,而是一位已逝世的将军,十年前的河西、睢右、望胜、河东四镇节度使凌禀忠。”
此言一出,凌岁寒神色登时大变,握刀的左手猛地收紧,心底仿佛有惊雷爆炸,脑子嗡嗡嗡响了一阵,才终于回过神来,站起身来,往前几步走到庙门口,再次凝眸端详起庙里的那座彩绘泥塑造像。谢缘觉同样惊了一惊,只是自幼修炼的养气功夫让她能够保持从容平静,探究的目光放在了凌知白的脸上。
尹若游则是纯粹的好奇:“这人不是……早已被天子赐死的乱臣贼子的吗?”
凌知白道:“凌将军忠肝义胆,赤心为国,可惜身遭诬陷,含冤而死,天下皆知。他离世以后,其旧部万俟绍在丰山之上为他修建了一座小庙,岁时祭祀,偏偏此事不知被哪个奸佞小人上奏给天子,引起一场风波。事情闹了很久,尽管到最后修建此庙的万俟将军安然无恙,但长安城中的百姓们怕惹祸上身,不敢再来这座小庙附近游玩,渐渐地这座庙以及周边这片树林,便成为了丰山的禁地。”
尹若游道:“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定山派就不怕惹祸上身?”
凌知白淡淡笑道:“定山派做事,从来只问善恶对错。若惧怕灾祸,苟且偷安,岂是我辈侠道中人所为?我们只是敬仰凌将军的为人,是以每年前来长安之时,亦来会一趟丰山,为凌将军上一炷香。”
恰巧,在凌知白说完这番话以后,庙里那数名定山弟子也打扫干净庙里各个角落的灰尘和蛛网,果然点燃一支香,插在了破损的香炉之中,继而齐齐向着那座高大威武、神威凛然的将军塑像躬身一拜。
凌岁寒犹站在庙门口,将这幅画面收入眼中,心底五味杂陈。
她并不怎么相信凌知白的解释。
自己的父亲在沙场战功显赫,在朝堂持正不阿,受世人敬重,她丝毫不觉奇怪;假若凌知白等人只是途经丰山,顺便祭拜,她亦完全可以理解。然而依照凌知白所言,定山派竟是每年会专程前来丰山一趟,只为给凌禀忠上一炷香,这就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在她的印象里,父亲虽认识几个江湖人士,但与定山派之间应该没有任何渊源?
原本她打算直接询问,又不想被旁人看出她对凌禀忠的关切关注,正犹豫间,倒是已将凌知白打量许久的谢缘觉突然开口问道“阁下姓凌……?”
凌知白道:“你问我?”
谢缘觉紧接着追问:“令尊也姓凌吗?”
凌知白摇摇头道:“我没有父母。”
凌知白是凌虚之徒,亦是凌虚唯一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
多年前盛夏某日,还未正式继任为定山掌门的女冠凌虚外出办事,在柏州城郊一处草丛中捡到一个无父无母、不知来历的婴孩,便将这孩子带到山中收养,待养她到十岁那年,又收其为徒。然而定山派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任何一名定山弟子都至少要等到二十五岁,且已在江湖里游历过一番,对这红尘人世有足够多的了解,才能决定自己是否出家修道,或者继续当一名俗家弟子,免得年少时糊里糊涂出了家,又在将来后悔。
因此凌虚必须给这个捡来的女孩儿取一个俗家名字,遂以自己道号里的“凌”字为其姓,再以道家典籍里的那一句“知其白,守其黑”为其名。
谢缘觉哪里晓得凌知白还有这般身世,闻言甚是疑惑,人怎么可能没有父母呢?她究竟是没有父母,抑或是不愿、不能说出自己的父母?
谢缘觉一颗心怦怦直跳,嘴唇几张几合,好不容易才能发出一点声音,正要询问她更多问题,岂料松林里树影幢幢,绿叶婆娑,未见来人,先闻一阵清脆的说话声:
“师姐师姐,我们已经通知铁鹰卫,带他们过来了。”
第80章 凌霄宝剑侠士风,诽语谗言小人心(六)
铁鹰卫官兵至少大半都曾去过庆乐坊,为避免被他们认出,尹若游转过身,也进了小庙,借口方才听了凌知白对此庙来历的讲述,她亦颇为仰慕这位凌将军,要帮着他们继续打扫灰尘,待在庙里角落。所幸以胡振川为首的铁鹰卫官兵一到现场,目光立刻被凌知白与凌岁寒、谢缘觉吸引,自然无暇再分神关注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