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她们已走出树林,再绕一个弯,穿过一条小径,便到寺中客房,凌岁寒道:“我们进屋以后再谈。”
尹若游沉吟道:“你能想到来善照寺躲藏,那些官兵也很有可能会进善照寺搜查,一般的客房照样危险。慈舟法师的房间倒是个清静地方,普通官兵应该也不会搜的。”
“慈舟”这名字有些熟悉,凌岁寒回想了一会儿道:“我若没记错,上回我听张婆婆说,收留她在寺里做杂役的便是一个叫什么慈舟的,此人可信吗?”
尹若游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是可信的,对待他人毫无保留,迟早会吃大亏。之前张婆婆的事儿,慈舟法师帮了很大的忙,倘若被尚知仁得知,她必死无疑。但尚知仁是尚知仁,润王是润王,她敢得罪尚知仁,不代表她敢得罪润王。所以,我们待会儿须得小心一些,但凡察觉不妥,立刻便走。”
慈舟法师的住处离此不远,又走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尹若游引着颜凌谢三人到达一间僧房前,叩了三下门。房门很快被打开,屋内站着的乃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年比丘尼,将近七十岁的年纪,脸色仍颇红润,一身青灰色淄衣,向着门外四女行了一礼,再看向尹若游道:
“尹施主,许久不见,今日有何贵干?”
尹若*游立刻回礼,自然不说真相,只说官兵们横行霸道,她们今日不小心得罪了他们,请求在寺内暂避一避。
慈舟深深地凝视她一眼,也不知是否相信了她,点点头,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她们,她则要前往前殿给弟子们讲经。
“法师——”尹若游唤住了将要离开的她,迟疑地望了谢缘觉一眼,迅速收回目光,才又道,“天将正午,不知能否劳烦法师待会儿给我们送些午膳来?”
“近来张婆婆一直在本寺后厨帮忙打下手。”慈舟道,“我让她做好素斋以后,再给你们送来。”
四人都谢过慈舟,她转身离去,并为她们关好了门窗。小屋简洁素雅,窗明几净,谢缘觉将自己的药箱放在窗边长桌上打开,拿出药物为尹若游医治后背之伤。
两枚飞镖所造成的小伤,她处理起来着实是轻车熟路,几乎是闭着眼睛就能治。尹若游亦不把这点伤当一回事,依然好奇之前的问题:“你们到底打了什么赌?”
凌岁寒坐到了一旁窗下,这一次是她回答:“颜如舜和我赌,你虽然骗了我们,把我们所有人都引去润王府,却绝对不是要害我们,而是另有目的。算她厉害,她赌赢了,所以我决定不跟你计较。你瞒着我们的事,别的我不再打听——”
“她赢了?”没等凌岁寒把话说完,尹若游自嘲似的一笑,“你们不是还不知道我究竟在做什么吗?不到最后一刻,你怎么肯定是她赌赢了?怎么能肯定我不会伤害你们呢?”
凌岁寒反问:“那个侍女你认识吗?”
尹若游道:“谁?”
凌岁寒道:“在润王府花园假扮——”话到唇边一顿,意识到自己既是江湖出身,按理来说不应该知道亲王之女的闺名,欲要直接叫“县主”两个字,又忽忆起适才在王府花园里无论尹若游还是谢璋似乎都称呼她为郡主,真是奇怪,谢丽徽什么时候被封的郡主?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称呼。
所幸尹若游理解了她的意思,道:“你是说假扮永宁郡主的那名侍女?我今日第一次见她,怎么,她有何不妥之处?”
凌岁寒道:“她没什么不妥之处,我观察了半晌她的身形,她应该是真的不会武功,的的确确是普通侍女。她死了,我猜谢璋大概是不会在意的。你既然不认识她,却为了保护她,宁愿以身挡镖,我实在想不出你之后有什么理由要伤害我们。所以,你瞒着我们的事情,别的我也不想再打听,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老实回答我,其他的事想不想说随你。”
凌岁寒突然如此善解人意,倒不是她转了性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凌岁寒哪怕幼时遭遇了巨变,她也始终故我依然,烈性不改。但她不是那种已知自己有错仍死要面子、固执己见之人。只要她认为对方说得有道理,她自然是从善如流。而刚才颜如舜分析尹若游言行的那一番话,其中几句戳中了她的心窝,颇令她感同身受。
这世上,有些事情,确实是重于一切,不能够被任何人影响。
正如这个世上,绝对没有任何人可以影响她为父母报仇。
所以别的话题,她和旁人交流起来都能直言不讳,唯独关于自己的身世,以及自己前来长安的目的,她必须深深地埋藏在自己心里。甚至于今后,她会不会也做一些自己并不愿意、却不得不做、且遭他人误解之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