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会儿留下来的铁鹰卫官兵,哪怕仍有个别人觉得胡振川此举不妥,也只敢暗暗腹诽。更有甚者,与胡振川一样毫无惭愧之意,只希望谢缘觉赶紧认罪,遂将各类刑具摆放在她面前,笑问道:
“谢大夫想先试试哪一样啊?要不,就它吧?”
谢缘觉虽是第一次进这监狱大牢,但从前尚居住在长生谷时,她曾见过一位前来求医的病人,乃是刚刚出狱不久,除了体内的顽疾,身上还有无数旧伤,非刀非剑,非任何兵器所致,让她感到极为奇怪。九如法师便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大堆刑具,让她认识了解,她此刻自然认出:
——此物名唤“拶子”,给犯人套在指头上,把绳往左右一分,指骨碎裂,必然痛彻心扉。
乌红的鲜血在谢缘觉胸前伤口处涌出,纵然飞镖造成的伤口不大,也很快染红她的衣襟,她的神色终于有了如涟漪般的微微波动。
倒不是她怕痛。
她自幼患有顽疾,病痛发作起来,那样的折磨与酷刑也无甚区别。
可她是大夫,医道里“砭、针、灸、药、按跷、导引”六大法,除药与导引以外,其他都对手法有一定要求,倘若她的双手残废,她今后再难为人治病疗伤。
她留名于后世的梦想也必将化为泡影。
再没有别的办法,谢缘觉深呼吸一口气,正欲倾力一博,一道寒光却在此时倏地闪过,恍若雷霆迅猛,犹如冰雪凛冽,眨眼间已掠至谢缘觉身前,白衣飞扬,以巾蒙面,独臂持刀。
“是你?!”江湖里使刀的高手不少,然而面前的白衣刀客身体右侧袖子空荡荡的,竟是断了右边一条手臂,如此明显的特征,除凌岁寒以外,再不会有他人。胡振川见状冷笑,难道她还觉得她蒙了面就有谁认不出她吗?简直多此一举。
而一旦认出此女是谁,众官兵刚刚悬起的心又落了下来。在他们眼中,这丫头年纪轻轻,又是个残废,武功再高能高到什么地步?必不可能是他们这么多人的对手。为争抢功劳,他们一拥而上,都希望自己能第一个将她擒住,岂料凌岁寒一言不发,刀锋挥洒之处,仿佛片片雪花飞过,伴随着血雨飞溅,顷刻间已有数人倒地不起。
铁鹰卫第一次亲眼见她展露如此实力,纷纷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殊不知名师出高徒,她身为天下第一高手的亲传弟子,天赋既高,又刻苦勤勉,当今江湖年轻一代里已无人能出其右。原本在一旁观战的胡振川当即拔刀出鞘,加入战团。
而众人收起轻视之心,不再争功,多年同僚的熟悉让他们的配合还算默契,凌岁寒以一敌多,虽仍占据上风,却也无法再像适才那般所向霹雳、势如破竹,战局一时陷入胶着。恰在这时,刀剑相交的疾风吹灭狱室里的烛火,四周登时变得更加昏暗,为避免敌人趁机偷袭谢缘觉,凌岁寒再不后退一步,身若长弓,刀如弓上利箭,凭着一个两败俱伤,全力疾冲而去。
但她不怕死、不怕受伤,铁鹰卫众人却不敢与她硬拼,眼见刀气风卷残云般袭来,他们竟真被她逼退了数步,离谢缘觉越来越远。这一刹那儿,凌岁寒忍不住侧首回眸,见谢缘觉依然坐在地面,一动不动,心情不免有些焦躁。
凌岁寒只有一只手。
她的手绝对绝对不可以放下她的刀。
所以在战斗之中她根本腾不开手为谢缘觉解穴,更不可能背着她突出重围。
要知凌岁寒断臂已有十年,最初习武与生活确实有些不便,但她向来要强,渐渐习惯以后,倒也不再把所谓的残疾当一回事。今日此刻,是她第一次发觉:
——原来有些事,一只手终究是做不到。
没奈何,她只能手不停刀,刀随人转,接连出招,一顿也不顿,只求尽力将在场铁鹰卫官兵全部打倒在地。
当然只是打倒,而非诛杀。
尽管她在目睹谢缘觉被人偷袭受伤的那一刻,她已动了杀心,然而她个性恩怨分明,念着当初俞开霁私下报信之情,万一这些官兵其中有哪个是俞开霁的好友,她要了对方性命,岂非恩将仇报?遂只重伤对方,终究没让这些人去见阎王。
偏偏她自幼学的是杀人刀,出招一旦收敛,其实不能让她的实力完完全全发挥出来,胡振川也非等闲之辈,双方又交手二十余招,终让他寻到凌岁寒一个破绽,在她又重伤两名铁鹰卫之际,他身形一掠,绕至她身后的同时一刀在她后背划下一个口子!
幸而凌岁寒五感极为敏锐,无论任何兵刃在任何角度攻向自己,她都能立刻所有反应,刀尖入肉还不深,她一个腾空侧翻,回身迎敌,受伤倒不算多重,不至于影响她的行动,只是伤口未免有些疼痛。然而她练了十年的阿鼻刀,最不怕、最无所畏惧的就是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