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行稍作停顿,待双眼适应了殿内的昏暗,才依着模糊的影子,慢慢走到女子身旁蹲下,轻声唤道:“陛下。”
他似在安抚着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女子,又似在寻些话题以转移她的注意力:“臣不请而入,还望陛下恕罪。”
殿门户对上只有一盏灯还在燃烧,灯光努力顺着门窗的缝隙挤入殿内,将昏暗的寝殿带来一线微光。
裴源早已习惯了寝殿的幽暗,闻言抬眸看向男子,他的眉眼微微蹙起,似笼着一层淡淡的忧郁。
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想要抚平他紧锁的眉心,指尖却在即将触到肌肤的瞬间顿住了。
收手之际,男子似有所察,精准地握住了她的手。见女子并未挣脱,才又轻声说道:“陛下,让臣伺候您安寝吧。”
男子的手很凉,仿佛一下子吸纳了掌心所有的黏腻。
裴源有些贪恋。
两人目光在幽暗的光线下对视良久,裴源突然将男子扯入怀中。
陆长行猝不及防,下颚已被凤帝扼住挑起,深吻紧随其后,那吻极尽霸道,似乎不想给他一点喘息之机,因缺氧而无力,最后干脆躺在地上,任凤帝索取。
寒春深夜,地板寒凉入骨,胸膛之上却炙如火烧。
一吻落尽,女子趴在陆长行的身上,急促厚重的呼吸打在男子耳畔,惹得身下男儿止不住的颤栗。
裴源轻咬他的耳珠:“若朕现在让你离开,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
陆长行环着她的腰:“陛下是天下之主,所言所行皆有深意,臣不敢妄加揣测。”
女子静默良久,撑着地面抽离出他的怀抱,窸窣的脚步声回荡半空,凤帝冰冷的声线落入陆长行的耳中:“朕今日想起,与君后初见那天,君后竟比朕高出许多。”
她的声音悠远,仿佛在回忆着往事,然而脑海空空,有的,只是今日梦境里的残存画面。
梦境中,陆长行是个明媚张扬又稍显轻狂的少年,仿佛被无尽宠爱养大,竟敢与先帝谈笑驯马一事;而自己刚出囹圄,一身狼狈,又因狮子猫的死,满面郁结。
陆长行怔了片刻,起身立在原地:“臣虚长陛下两岁,女子发育又晚,臣幼时高于陛下,本是情理之中。”
裴源沉默。
镇北王的履历她反复翻阅过,陆家满门被诛的军械案亦被她读得烂熟于心。
三司推事,细则明晰,证据确凿,一切太过顺理成章。
其中一句,她记忆犹新。
“玉横十七年,镇北王陆氏有子,名长行,得封星河世子,诏赐为太女之配。待其弱冠,行合卺之礼。”
裴源有些不解:她?曾是太女?
可太女,不都是受尽宠爱长大的吗?
但分明梦境中的她衣食不周,就连面见先帝,也只能垂首站在凝辉殿门前,一直等到镇北王携子离去,方才得召入殿。
如此看来,太女另有其人,陆长行曾许的太女,也并非是她。
他如今成了她的君后,这中间想必历经波折。
念此,裴源冷道:“那年的星河世子,高于朕的,又何止是身高?”
陆长行一愣,眉宇微蹙:“陛下?”
裴源冷然打断他的话:“朕失去了很多记忆,朕看得出,你知晓此事。实不相瞒,你与朕过往,被朕忘了干净。根据朕近日的观察判断,你并不受宠。所以,往后这紫宸殿,你就不要来了。”
陆长行:“……”
这不是不近人情,这分明是十分混蛋!
裴源本以为陆长行会就此退去,却不想陆长行的声音在身后悠悠响起,带着几分沉稳与决然:“陛下所言,臣不敢不从。但臣身为陛下君后臣,照应陛下本是臣的应尽职责。现如今,陛下对臣心存忌惮与怀疑,那臣的所在便无意义。臣可以退位让贤。”
他言罢,微微撩起袍角,缓缓跪下,姿态恭敬而从容:“还请陛下收回后印,放臣离宫。”
裴源愕然转过头,目光落在跪地的男儿身上。昏暗的光线下,男子背脊如初春雨后破土而出的青竹,清瘦却傲骨不折。
“你在威胁朕?”
陆长行语气依旧淡然:“臣不敢。食禄、分忧本就是下臣的本分,陛下既用不到臣,臣亦无颜面留在后宫。”
裴源的眼角微微抽动,僵在原地,似是不知如何应对。
陆长行似有所察,再次开口:“看来陛下尚需决断,无碍,臣也不急于一时。夜已深,陛下早些安置吧。”
说罢,径自起身,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裴源:“……”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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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丝柳的尸身何时被人发现,裴源并不在意。即便死了一位朝臣,早朝依旧如常举行,太阳亦会照常升起,朝堂的秩序不会因一人之死而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