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的神色一会儿惊诧,一会儿鄙夷,半刻变了不下十次。
囫囵吞枣七卷,他们温润守礼的裴大人,内里居然是这般!对小娘子的爱称诸如伊伊、卿卿、宝贝、冤家、小莲花等等等。
他浑身的鸡皮疙瘩一阵接着一阵,翻到前两日每页只有几句,但最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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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宁三年九月二十五
今日抱了卿卿,太轻,感觉马上又要变成雀儿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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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宁三年九月三十
今日卿卿醉酒,哭得好委屈,好想将她娶回家,让她哭得开心些
……
哭得开心些,这都什么虎狼之词??
他越看越烫眼睛,门板“砰”一声被踹开。
“谈知繁,滚出来!”
谈晓物的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哆嗦着将手札放回原位,用厚厚的《湘西记》《蜀中轶事》盖好。
后脊窜起一阵阴凉,他慌忙掏出图纸摊开,掩饰着出去,“诶,谁这般不知好歹,竟惹恼了我们光风霁月的裴大人?”
裴照林撂下奏折,斜睨他,“奉承的话咽回去,东苑有书房,你来我这儿打什么主意?”
“这不徐大人离京前同我说,连弩定稿在表哥您这儿吗?今日小弟等了好些时候,我便自个儿来取了。”
谈晓物向他展示草图,手心全是汗水,强行淡然道:“明日,我要带新来的小宋大人去兵器作坊。”
裴照林盯着他骨碌骨碌转的大眼睛,试图看出一丝心虚。
“不该看的,可看了?”
“表哥是指?”
谈晓物与裴照林同科,兵部武库司六品小员外郎,自认虽比不得他受重用,但糊弄上官当属第一名,适时将问题又抛了回去。
果然,自家表哥被他问烦了,放狠话:“若有下回不请自来,我自会向姨母请罪,差人将你的行囊扔回官舍。”
落到谈晓物耳朵里,就是放过他了的意思,拱手诚恳道:“小弟下回定会注意。”
京师物价不便宜,再租官舍,原本微薄的俸禄雪上加霜,自不比在裴府白吃白住得舒服。
为了食宿,谈晓物决定还是守口如瓶为妙,晃出裴照林的西苑他还在琢磨,到底是哪家娘子?又为何叫《宿敌生存手册》?
待目送谈晓物远离书房,裴照林快步上前查看书架,几本地舆书籍推开,蓝皮包装的七本手札完好无损,没有一条褶皱。
他暗暗松了口气,抽出第一卷 手札,翻了几页那几年最汹涌的少年心事,迅速合上放回去。
裴思淼啊裴思淼,真是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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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涟清上午将公务摸了个大概,大邺与北瓦僵持大半年,年末或明年开春必有一战,虞衡司如今军需重中之重。
因着一下午都在应付工部各司局,她只好带着半摞公务回来,其一是盯梢兵器进展,曹学文帮她约了兵部武库司谈大人。
她还需负责军装制备,第一批军装已发往冀北,要向民间二次征收御寒皮革,但上次那个皮革大户回复,近日民间少有皮革。
夜已深,宋涟清先前腰伤结痂,偶尔痒痒的,刺挠得她静不下心神思索,弯月眉轻蹙。
宋锦在她旁边侍墨,盯着那两簇拧眉,关切道:“娘子可是伤口难受?”
宋涟清忍着上手的冲动,点了点头,问她:“明日请阿汝拨些银子,你去向徐诺阿姊讨要几瓶止痒药膏,可好?”
“谨听娘子吩咐。”
宋锦小脸微红,别人家的娘子吩咐侍女都直言不讳,她家娘子倒好,你不缠上去伺候,她压根不会叫你做事,便是吩咐了也要软绵绵问你“可好”“可行”“可有时间”,她们都快成懒丫头了。
“对了娘子。”思及此,懒丫头宋锦惊醒,“您下车时,裴大人的侍从塞给我几瓶药膏来着,说是玉容膏,宫里头的皇后娘娘亲制,祛疤美白,止痒润肤,可要我为你取来?”
玉容膏听着贵重,但功效实在诱人,宋涟清右腰如蚁作乱,略微心动,“试试看。”
她开始整理书案,宋锦看出她想回寝室,扔下墨条抢走那摞公务,看得宋涟清失笑道:“这么勤快,要当小田螺娘子?”
宋锦脸上的红晕渐浓,大着胆子打趣她:“我可比不得裴大人,今晨寅时五刻便在咱们府上候着,若不是他昨日请示过宋伯,定会吓我们一跳,裴大人为了早些见您,太勤快了些。”
若是昨日之前,宋涟清定会羞红脸骂她:“莫要胡说。”
因为那时她还不太确定自己对裴思淼的心意,纠结于他与裴照林沾亲带故,两人其实从始至终只糊了一层窗户纸,他好像终日在等着她回应。
如今宋涟清看清他对自己的情意带着珍视欣赏,裴思淼那般温柔有耐心,她慢慢回应也定然不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