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不妨仔细瞧瞧,黄河从这儿,分流至京津渤海……治沙自然另说。”宋涟清耐心比划着。
待另一张宣纸贴出,都水司几人互相对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惊愕与恍惚,大呼:“妙啊!”
“堵黄河决口,沿河岸建丝丝缕缕堤坝,挤压河道,此番河水流速加快,冲走泥沙。”
“加之近处月形堤岸固缕堤,远处瑶堤防水流溃泄。”
“一块块格堤亦有防洪之效,妙绝!”[1]
宋涟清想解释的全让他们领会了,笑道:“几位大人实在聪慧。”
几人不顾礼态,挤出人群冲上前,聆听下一条问题答案,吓了周遭人一跳。
关于粮食增产,宋涟清笼统提了几点,譬如:培育高产作物,精耕细作,改进灌溉等。
但她强调:“陛下大开国门,我私以为,不如引进外邦作物,像玉蜀黍、甘薯、洋山芋、沙葛等等等,此类作物有的一年可长三季,饱腹感极强,既然可代替小麦、水稻,为何不直接引进?”
只这两条惠国惠民的答案,众人心口俱服,再辗转拿到零零散散近二十张宣纸,每页问题答案条理清晰,字体娟秀。
相互传阅后,他*们羞愧不已,无颜再待下去,陆续致歉离开。
员外郎周理本以为来充数的,此情此景,他对他们郎中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宋大人,下官先前怠慢了。”
宋涟清只淡淡道:“读书人,能理解。”
毕竟,宋涟清幼时遇到的某位读书人,眼睛恨不能长在头顶上,傲得很。
她将戒尺递给曹学文,后者担忧问:“大人,就这么贴在这儿?”
宋涟清点点头,“无妨,正合他们的意。”
曹学文若有所思,也是,这摆明了是上官们授意。
*
晚云渐收,酉时逼近。
宋涟清整理好书案,奋笔疾书一下午,她揉了揉酸涩的后颈,往虞衡司院里走,心里计算着回家的脚程。
她今早走得急,也没知会家中什么时辰来接人,她家住在崇文门外的东城区槐店胡同,此间酉时……
曹学文抱着书册,慌慌张张小跑过来,“宋大人!”
宋涟清眉间露出倦意,抵触着试探道:“还有公务要现下处理?”
她还以为直接可以退勤了,好在曹学文摇头否定。
“非也,是您的表哥,大理寺的李少卿,他捎我带话同你一道回去,现下就在官署外侯着。”
他的话音未落,宋涟清的弯月眉早已拧成一条条小山丘,李侃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她问曹学文:“咱们可有后门?”
后者立马意会,这两位大人关系一般,他得谨记日后莫要多传话,于是抬手指挥道:“穿过您身后的办公堂廊,走东门出去吧。”
“多谢。”
宋涟清方向感极好,绕过翰林院,很快摸到长安大街,瞧见八宝斋门前一道熟悉的绯色身形,同三位官员寒暄着,透着斯斯文文的从容。
感应似的,他朝她这边看过来,眼里含着的笑意陡然漫上眉梢,他很快执揖与身前几人道别,向宋涟清走来。
他瞧着温温润润的,却压得住太鲜亮的颜色,眉眼一笑,妖冶又蛊惑,“听闻宋大人今日大战工部各司局,战况如何?”
他这种温柔调侃,宋涟清现下已然欣然接受了,脸不红心不跳反问:“裴大人以为如何?”
裴思淼似乎特别喜好将腰线勒得相当清晰,许是行走时体态好看些,挺拔如修竹青松。
然论实话,被她这样大胆直白地打量着,裴照林有些燥意,但面上并未透露半分,“不用猜也知晓,定然大获全胜。”
“裴大人对我这般信任?”
裴照林颔首,夸赞张口就来,“大邺地舆大家,惟涟清尔。”
没人不喜欢奉承,宋涟清笑着垂眸打趣他:“裴大人莫要捧杀我。”
知音难觅,裴思淼确实带她走了很远。
裴照林那双丹凤眸含着潋滟情意,宋涟清猝然仰头,他暴露无遗。
她甚至看见他脖颈藏进领口的红云,唇角不自觉扬起,明知故问道:“裴大人在等我?”
裴照林如实回她:“退朝时,裴某瞧见你与李少卿争执,方才在官署撞见他,便猜到你会绕路。”
离槐店胡同至少还有三条街,宋涟清不与他客气,“那我便再搭个顺风车?”
裴照林笑了,“宋大人请便。”
朝前几步,忽而,他听她道:“樾山的枫叶红了,休沐日可要一同去赏?”
裴照林片刻怔愣,下意识思索言下之意,朱行简说,女娘主动邀约多半想与你有所联系,四舍五入,涟涟有那么些许喜欢他了吧?
这个答案令他十分欣喜,正欲应下,身后紊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