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们愈走愈远,远离人群,冰凉言语倒豆子似的蹦出,“同僚一场,我好意提点你几句,你这般空降军最遭人厌恶,既非科甲正途,最好夹起尾巴做人。”
这人态度前后相差极大,宋涟清懵然,小脸绷得越发霜白。
闵行以为小娘子吓着了,冷哼一声,鄙夷道:“这点冷言便遭不住,为何不回家相夫教子,晨昏定省侍奉公婆?”
宋涟清清亮的眸子黯去,酿着嫌恶,轻啧,“清受命于陛下,闵大人这是何意,质疑陛下的决策?”
她心底明镜,就是见不得女子为官呗。
“你……”
小娘子生得绮丽明艳,沾上薄怒,漾着勾人摄魄,美得危险,险些将近乎而立之年的闵行唬住了。
他站直了腰杆,摆足了前辈的架子,“工部讲求实干,那便等着,瞧瞧你是真有实学,还是绣花枕头!”
宋涟清从未见过如此胡搅蛮缠之人,气笑了,“好啊,拭目以待。”
原来女子为官面对的恶意这般大,她不由地心疼当年初入官场的祖母。
“噼啪”几道掌声骤然响起,两人争执齐齐消停,看向另一条宫道。
“闵大人,好大的官威。”
郎君一身绯色官袍,皮囊美得似画中仙,步步踏着云霞,宋涟清不得不得承认,平南侯府的颜色就是这般好。
闵行识趣见礼,“李少卿。”
“不必多礼。”
李侃在宋涟清身前停下,笑道:“陛下的诏书意外,祖母没来得及为表妹庆贺,托我邀你退勤后回府小聚。”
李少卿的表妹!!闵行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飞速流转他二人的关系,平南侯府只有一位嫡出大娘子。
他如梦初醒,身侧这位宋大人,乃平南侯府的表娘子,而她在朝堂所言宋无庸杀害的祖母,便是前朝工部的崔婉瑛尚书!
不待小娘子回答,闵行朝她赔礼,“宋大人,多有得罪。”
“无妨。”
他善变的神情,宋涟清看在眼里,权势、家世真是好东西,这不,外祖母也打定了主意。
平南侯府大舅李辅冀北戍边,二舅李缘任鲁州通判,远水照拂不了家中,出落的郎君小辈又一个比一个不争气,读书从军皆吃不得苦,成日走街串巷,纨绔居多,也就李侃这位嫡长孙好些,官居正四品大理寺少卿。
翻过年,侯府的几位女娘也该议亲,若是多位郎中表姐,许到的人家官阶定会更高。
想明白其中道道,宋涟清到底没同李侃撕破脸,淡漠推辞道:“还请表哥替我谢过祖母,至于小聚,便罢了,涟清近日多有不适,恐在贵府过了病气。”
贵府二字,李侃唇边的笑意略显凄然,“一家人,表妹何必如此生分?”
“一家人?”
小娘子的声线冷冽,面上不着半点情绪,半晌,笑出声,“我带着祖母的棺材回京,冤无可讼,被外祖冷落的时候,你们可想过我与你们是一家人?!”
她剖开委屈,李侃愧疚地低眸,“你且听我解释,当时我与祖母并非……”
平南侯府老太君重家族兴盛,先前崔婉瑛枉死的案子,李侃为何不插手,自然少不了她的授意,怕权势迫害平南侯府。
“够了!”宋涟清几欲嘶吼,理好心绪,朝怔愣在原地的闵行道:“闵大人,请带路。”
“哦对,宋大人随我来。”
两道青袍转身离去,李侃后悔莫及,若非误入冯党歧途,事关涟涟,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
大邺工部郎中有四位,分管清吏司:营缮司、虞衡司、都水司、屯田司。
徐述先前管理虞衡司,如今宋涟清接任。
古人说:“不涸泽而渔,不焚薮而猎。”[2]
适当采捕山川林泽的鸟兽虫鱼,顺应天时自然,方可持续,亦是虞衡司其一职责。
其二职责,冶炼制造,譬如兵器、军装、火器、钱币、陶瓷等。[3]
听着虞衡司主事曹学文的介绍,宋涟清若有所思,难怪当日逃难,她能同时遇见徐世伯与裴思淼。
虞衡司同兵部休戚与共,堪称兵部的后备军。
曹学文领着她去徐述先前的工位,“徐大人离京前,铁矿藏已开采完毕,后续兵器冶制,还请宋大人督造,陛下的意思,计划兵器得年前加紧制造出来,好运往冀北。”
北瓦挑衅不断,今年不打,年后开春也会有一仗。
宽大的书案上,一沓沓书册整齐列放,宋涟清翻看着那本《虞衡司兵器记事录》,几日几时与何部门对接,对接人员,原料斤数等等,事无巨细。
她不免称赞道:“曹主事严谨如斯。”
曹学文不善与女娘打交道,腼腆一笑,“大人谬赞,近年记事全数在此,大人可先熟悉熟悉今岁的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