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捂着腹蹲了下来。一连串笑声在阴森的地牢里嗡嗡回响,如同鬼号般凄厉,听得晏守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霍邈起身,凑近了晏守川的脸,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晏守川,亏你还是打了几十年仗的老将,怎么还是如此天真!我本就是北雍人!何来通敌叛国一说!!”
晏守川怔愣住。
霍邈怎么会是北雍人?!
霍邈笑道:“我霍家祖籍颍川,若不是我曾祖父时,因水患南渡长江,我们怎么会改名换姓,向南邺皇帝称臣?!”
晏守川猛地抬头,眸中烧起黑沉沉的怒火,恨不得将眼前的霍邈烧穿。
先前,晏守川就怀疑军中出了内鬼。他怎么想也没想到,这个人竟是自己曾经出生入死的属下,也是他的结拜兄弟,霍邈。
怎么能是霍邈,怎么偏偏是他呢?
他定了定神,声音沙哑得像在磨砂:“那日夜袭襄阳水师,是你的手笔吧?”
没有霍邈这个太守的暗中帮助,贺衍的北雍水师怎么可能在荆州戒严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三十余条北雍战船运至汉江沿岸!
霍邈叹了一口气,故作惋惜地道:“是我又如何?要不是你那侄子横插一脚,我又何必同贺将军演这一出梁州献降的戏?等襄阳陷落,你晏守川领着一群残兵回来救援,我北雍军再埋伏在半途将你擒获,还不用损失那么多弟兄,可惜可惜!”
晏守川冷笑道:“霍邈,令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霍邈面上出现了一丝裂痕,嘴角僵硬:“阿秀……自然是病逝的。我夫人是怎么死的,与你晏守川有何关系?”
阿秀就是霍邈夫人李氏的名讳。
晏守川咬紧了牙关,“我真是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狼心狗肺之人!你暗算我,也就罢了!为了换取北雍的信任,竟然连自己结发妻子的性命都不顾!”
霍邈更加慌乱,强自镇定道:“晏守川,你胡言乱语些什么?阿秀死时,我正在樊城督战,对此一无所知——”
晏守川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令夫人根本就不是病逝,而是被她的好丈夫,也就是你!亲手杀死的!”
晏守川在得知霍邈是北雍人时,就做出了这个猜测。
李夫人死在襄阳水战之后,那时北雍刚吃了败仗,想必是贺衍来找霍邈讨过说法。霍邈为了表明对北雍的忠心,竟不惜杀死自己身为南邺人的结发妻子!
他的话如同一个晴天霹雳,在阴暗的地牢中訇然炸开。
霍邈双目血红,遽然冲上前去,双手紧紧掐住了晏守川的脖子。
“是!是我又怎样!如果不是因为你晏守川!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会害死阿秀!我又怎么会同北雍做交易!”
晏守川被他紧紧桎梏着,胸腔剧烈地起伏,忍不住咳嗽起来。
霍邈的眼中洇出零星水光,回想起那日妻子死时的场景。
阿秀是被他活活扼死的,她死时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写满不可思议。
一滴浊泪从他的眼角溢出,“当年,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我又怎么会伤了右臂,从此再也不能拿剑,再也不能上战场?!”
“论带兵打仗,我哪一点比不过你晏守川了?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能春风得意,纵横沙场,光耀你晏家的门楣!而我只能做一个小小的荆州太守……”
霍邈脸上泪水纵横,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松开了晏守川的领子。
“呵,这荆州太守的位子,还是你晏守川施舍给我的……”
“江嵩那老剥皮,老了打不动了,便要裁撤荆州的军防。你晏守川倒是回京城逍遥快活去了,而我霍邈,文不成武不就,既不能带兵打仗,又不能在荆州服众,你走了这么多年,荆州仍然只知将军,不知皇上!更不知我这个太守!”
晏守川也不禁老泪纵横。
当年霍邈在战场上替他挡刀,从此伤了右臂,这份人情,晏守川一直记到了今日,也一直想找机会偿还他的恩情。
他哪里想得到,霍邈竟然记恨了他这么多年,竟不惜投靠北雍,与虎狼为伍。
“啪啪啪!”
牢房外响起一阵拊掌声。
贺衍偕着桓峥,负手端立在牢门外,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
贺衍抿唇笑道:“精彩!精彩!霍大人和晏将军的兄弟之谊,还真是令贺某为之感动!”
霍邈愣了愣,“贺将军,您怎么来了?”
贺衍命人打开牢门,提步走了进来。
他走到晏守川面前,亲自解开了捆着晏守川的铁链,声音如同春风拂雪:
“让晏将军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