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五官显然与百年后在神龛上的宓娥娘娘不一,但标志性的代表物又无不昭示着这座神像就是宓娥娘娘。
神像前跪着两个女人,正是彤娘与族长。
她们身前站着一名老人,他很老了,皱纹遮盖了眼,披着由蟾蜍图腾织就的流苏长袍,身背宓娥娘娘,似要与石壁泛然一体。
此人正是与简繁一起出现的老者,可惜被隗嘉一刀刺穿,不知是否还活着。
简繁似乎看出了贾想所想,毫无温情地讥讽道:“死了,山洞被堵住的时候就断气了——呵,也是活该。”
彤娘与族长二人被束缚着,低头不语,与陈乐行被金蚊子魇住的状态相似。
他看向姐妹身后义愤填膺的寨民,那些脸曾在雨中受尽鞭挞,却在听见啼哭时涌上扭曲的狂喜之色,诡极恶极。
贾想隐约觉得,他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雕像前的老者口中念念有词,怒目扫视着姐妹二人。
在老者意味不明的怒斥声中,贾想隐约听见洞穴外传来熟悉的音律。
山洞外,敲锣打鼓的声音愈发清晰,与贾想猛烈的心跳声逐渐重合,他的心脏就要突破胸口,有如姐妹二人忽然剧烈挣扎的身躯。
老者沉沉地拍了拍石台,质问跪在面前的姐妹二人。
他冷哼一声,慢条斯理道:“赖霜,你身为当任赖疙族长,本应向宓娥娘娘献上你的金蚊子,以此显吾等诚心,熟料你竟胆大至此!”
赖霜粗喘道:“赖疙人祀的行为早便要消停了!你有胆,就不要把你的孙儿送出赖疙!”
闻言,寨民们愤懑地瞪着赖霜,指指点点,说出口的话无不尖锐刺人。
赖霜却对这些中伤的话语不屑一顾,她讥笑道:“这吃人的娘娘能保佑赖疙什么?赖疙还不是被大巫打压,被旁族蚕食,这信仰不要也罢!”
“大逆不道!”老者被赖霜这一番话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不断地指着赖霜,羽衣上的蟾蜍图腾跳跃浮光。
而赖霜嘴角带笑,冷然地瞪着老者,态度之决绝,饶是老者也不好能将她奈何。
熟料跪在赖霜身侧的赖彤却爆发了,她横眉扫向自己的胞姐,喉咙里挤出一道冷不丁的嘲讽。
“可不谓呢?这信仰你早不要晚不要,偏生事发东窗了才说几句硬气话,”赖彤目眦欲裂,“你有本事,就回到十年前把这话说一遍!”
闻言,还在挣扎的赖霜静默不语,也不偏开头,直面着妹妹的怒火。
赖彤还想再说些什么,姐姐垂眸的眉眼与自己抚养多年的养子眉目重合,一时语塞,悲痛如卸闸的洪水淹没了她,赖彤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她痛苦地垂头,脊骨凸起,呜咽声断断续续地冒出。
与之冒出的,还有洞口处热闹喧天的敲锣打鼓声。
贾想循声望去,只见混沌中,一支营神队伍浩浩荡荡地亮起色泽。
营神队伍与百年后的形式仍然一致,只不过多了几位挑花担的孩童,他们叽叽喳喳地缀在队中,担上盛满的是一朵朵深棕的太岁,乍一看竟和花一般大小,瓣瓣相拥。
太岁们朝向摇摇晃晃的神龛,神龛上端坐着一名少年,他有着与姐妹二人相似的眉眼,此刻正被绳索束缚全身,双眸空空。
营神队伍在神像前停下,四名壮汉抬起神龛,放置在神像面前。
赖彤见到养子简繁坐在神龛上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口不择言:“巫长,巫长啊!你将繁儿带来此处是要为何?当年之事,何必牵扯到繁儿?”
老者阴恻恻一笑:“宓娥娘娘被欺瞒了十年,为平息她的怒火,我们自是要纠正当年的错误。”
说罢,他抬起手,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小刀,贾想认出来,这恰是割伤祝千龄用来放血的小刀。
接下来的一切错乱又戏剧性,赖彤与赖霜姐妹二人绝望地看着自己养育的孩子被割开喉咙,女人尖锐的撕裂声贯穿了贾想的耳膜,悲痛与悔恨浓郁得将幻境染上一层雾蒙蒙的灰度。
血液汩汩,流落到宓娥娘娘的脚下,宓娥悲悯的眉目变得活跃生动起来,手中端着的蟾蜍隐隐闪烁着绿光。
老者的声音隔着水面,虚幻地回荡在山洞中。
“你们二人触怒娘娘,就此赎罪吧!”
而后,手起刀落。
寨民们争先恐后地抢夺姊妹二人落地的头颅,血液溅湿了半块地面,赖彤死不瞑目的面容正对着贾想的方向,眼白布满血丝,涣散放大的黝黑瞳孔有苦难言。
她的眼角流过一滴泪水。
泪水落地,整个幻境随之破碎。
老者高傲的脸庞,寨民们疯狂可怖的嘴脸。
赖霜落地时嘴巴微张,她定定地看向妹妹的位置,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