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亦是他频频做的噩梦,或有时醉酒狼狈归府,他会梦见有个孩子嘟囔着气话照料他,或有时路过某间甜品铺子,他会梦到自己取了一盒甜糕逗某个孩子。
不算噩梦。
只是那个孩子没有脸罢了。
直到闻人辞万事俱备,自去魔窟请清风。
他梦中的脸才有了具体。
祂问:“你所求为何?”
闻人辞道:“四境安乐,百姓平等。”
祂问:“你为何求我?”
闻人辞道:“收回灵气,四境诸公归于凡尘。”
神明久久不语,他赤红的瞳孔紧紧盯着闻人辞,收回灵气这一举措尤其胆大妄为,甚至异想天开,可神明想的却不是这些。
祂不甘心。
于是,闻人辞听到一个奇怪的问题。
祂问:“你圆满了吗?”
鬼使神差的,闻人辞回视着祂的眼眸,那抹深邃的猩红仿若勾走了他的魂,闻人辞意识到——他似乎对神明起了怜爱之心。
何其荒谬,一只蚂蚁会去怜爱一颗苍树。
“若是收回灵气,你会怎么样?”闻人辞不问反答。
“孑然一身。”神明轻声叹息。
“你以前和我在一起的,对吗?”闻人辞大逆不道。
神明不说话。
闻人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那些摆放在岩壁中的躯壳无时不刻提醒着他——所梦皆真,那些冰冻的尸骨都是他的前尘遗骸。
只不过灵魂没有随着躯壳陈旧,反而充满活力,如茁壮生长的芽。
“为什么,我遇不到你呢?”
神明动容,祂露出一个闻人辞很是熟悉的神情,被抛弃的委屈神情,神明总是欲言又止,暗自舔舐自己的伤痕。
祂避而不答:“灵气乃天地造生,非我之欲,我的参与,只会让事态越发不可控。”
不知为何,闻人辞忽然意识到了神明的言外之意——若是没有祝千龄的参与,闻人辞是不是可以躲过一切死劫,明媚地活着。
可闻人辞的死与祝千龄并无任何干系,所有人都在推波助澜,时代如此,闻人辞无法抵抗。
闻人辞游走在漫漫长夜中,焦急地寻觅着那一道通往现实的路径。
魔窟中的灵气越来越稀薄,以至于闻人辞可以毫发无损地站在神明面前,与之做交易。
自是神明将时空倒转所付出的代价,可神明早与魔窟融为一体,密不可分,每一次轮回都是祂在割舍身上的一片血肉。
值得吗?
在这个吃人不见骨头的时代中,为一个必死之人开辟生路,值得吗?
闻人辞的死亡是必然的,他在世间拿着自己天真的理念瑀瑀独行。
闻人辞的存活亦是必然的,他代表了后来者庞大的声浪,是被海水锈蚀后的沉铁之外,牵扯着腐朽的链锁。
只是祂看了太多爱人的死亡,恐惧与愤怒扼住了祂的理智,祂妄图在生死间为其谋求一条明线。
直到祂放弃了自己。
闻人辞并不想放弃祂。
“我们打个赌吧?我们重来一次。”闻人辞伸出手。
“重来一次,我们去一个有你亦有我的新世界,我会活着来到你的眼前。”
“届时,你要答应我,将灵气倒灌入地底,成为万物养料。”
一旁的萧敖目瞪口呆,想要阻拦挚友的疯狂决定。
神明沉默半晌,道:“好。”
闻人辞问:“你不问我失败如何吗?”
神明不语,闻人辞却道:“若是失败了……”
“不必,”神明打断了闻人辞的假设,“开始吧。”
于是故事来到了开头,闻人辞变成了贾想,这个名字成为了他留给自己唯一的提示。
可他不知,为了闻人辞能够活着,祝千龄竟狠心设置了穿越者机制,将自己架在穿越者的对立面,企图逼迫自己——
远离贾想,远离闻人想,远离闻人辞。
闻人辞挥开映在眼前的光点。
如同他的生与死一般,他与祝千龄相爱是必然的结果,哪怕有一方有心阻拦。
闻人辞承认了,在看见那位坐立在深谷尽头的神明时,他就见色起意了。
离婚?分手?断绝关系?永世不得再见?
不可能。
突然,黑暗深处猛地撕裂开一道豁口——一线微光骤然闪现,如同冰封河面初绽的第一道裂痕,刺目而锐利。
无数光点随即奔涌而出,旋舞不休,顷刻间聚成无数道璀璨的光圈,彼此环抱,层层叠叠,织就一道道浩瀚的轨道。
闻人辞清楚,在这星轨正中,便是尽头。
像过往无数次踏过混沌一般,闻人辞越过由光点组合成的星轨,无数记忆碎片掠过他的脸颊,无边思念追着影子,填满了闻人辞的身与心。
他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