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辞走过无数次的森林。
无人走出过。
果不其然,他看到了祝踏歌。
闻人辞颇有些惊讶,他不曾想过再见祝踏歌会是这种情形,他的预想中,应该会与祝踏歌打斗一番,打到天昏地暗,闻人辞或许可以使一点苦肉计,逼祝千龄现身。
而今,看着重伤卧倒在树下的祝踏歌,闻人辞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他慢慢走到祝踏歌的面前,身后是深红的空间,唯独这座森林还有着原始澄澈的色彩,闻人辞脸上落下一缕明亮的光,银白的发丝泛着粼粼光泽。
祝踏歌有一张笑盈盈的娃娃脸,他见闻人辞逆光而来,颇有些刺目地眯了眯眼,看上去更像笑了。
他这种神情闻人辞见过不止一次,最频繁出现的场景,便是在北川围镇,阵法散发着荧荧白光,祝踏歌站在光的外围,意味不明地盯着他。
换个场景看这张脸,似乎还不赖。
祝踏歌盯着闻人辞,嗤笑一声,难得见他如此锋利,闻人辞挑了挑眉。
“祝千龄在哪儿?”闻人辞开门见山。
祝踏歌歪头:“魔窟。”
闻人辞白了他一眼:“真进了魔窟你就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祝踏歌巴不得打开仞州封印放祝千龄进魔窟,早日渡神,凌驾四境之上,若是真的成了,祝踏歌就不会是目前这张臭脸。
“说实话,”闻人辞打量着祝踏歌狼狈的样子,心中莫名其妙起了爽感,此等场景不可多得,“你这幅模样比以往顺眼得多,咎语山见了定会很高兴。”
咎语山自南海祭典失败后,因其身份独特,被长老会收留过一段时间,这孩子被祝踏歌唠叨得掌握了空耳听演讲的技能,可见其对祝踏歌不满由来已久。
可惜幻境中的咎语山却死于祝踏歌与长老会的算计,见不到当下这等好风景。
闻人辞单手做符,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将此刻的祝踏歌记录了一遍,祝踏歌冷漠地盯着他觉得没意思极了。
“录给咎语山?”祝踏歌不费吹灰之力便料到闻人辞的意图,他眉尖挑起,“她早死了,魂魄随着祭典消散,看不到的。”
对方挑眉的时候,眉眼像极了祝千龄,祝千龄心有不悦时会把眉睫往上挑起,幅度很小,但朝夕相处久了,闻人辞还是轻易地发觉了这个怪癖。
这个怪癖甚至持续了千百年。
不知道是遗传谁的。
闻人辞瞬间就感到不爽利,他收起符纸:“我自是知道。”
幻境中的符纸带不出去,咎语山是看不到祝踏歌这般狼狈的模样,颇为可惜。
“祝千龄就在里面吧?”闻人辞指了指森林,阳光如梦般洒落在绿叶之中。
这座森林似是一块沉落在海底的铁锚,锈了,侵蚀着,但总归属于真实之外的一轮明月,灼灼生辉着。
谁能想到,这片明媚眷恋的地方,就是魔窟的封印之处。
祝踏歌不回复。
闻人辞自知从祝踏歌口中敲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兼之祝踏歌的目的已经明晃晃地摆在面上,即便心存祝千龄,可祝踏歌所做的一切实在是恶心至极。
闻人辞觉得和这个笑面虎待在一起都呼吸困难。
他不等回应,转身走入森林中。
阳光堪堪落在闻人辞的肩头,祝踏歌倏然开口:“你不怕对千龄无益吗?”
闻人辞停下脚步,漠然回首,盯着祝踏歌。
祝踏歌吃力地别过头,一双与祝千龄如出一辙的眼眸狰狞地瞪着闻人辞,他咬牙切齿道:“打开魔窟,祝千龄才有一线生机。”
“你也爱他,”祝踏歌咳了一声,说出的话却颇为不自然,“你看他长大,你为他取字,为他洗手羹汤,为他奔波北川不惜假死,你难道要看着他受众人指责,走向万劫不复之地吗?”
闻言,闻人辞几乎要被气笑了,他冷冷道:“养不教,父之过,就算祝千龄被众人戳脊梁骨,你作为生父,不应该想方设法保他爱他,教育他纠正他吗?”
祝踏歌一愣。
“你在做什么?”闻人辞被祝踏歌的蠢样气笑了,“你不是他亲爹吗?”
闻人辞还有满腹怨言,但见祝踏歌那张脸,他又觉得说出来不过是浪费口舌,他毫不客气地继续白了一眼,转身离去。
祝踏歌只是沉默稍许,在闻人辞身后幽幽道:“没关系……你会理解的……你也是他的……父,不是么?”
闻人辞脚步一顿,他忽然有个恶趣味的念头。
他回首,愉悦一笑:“我不是他爹。”
祝踏歌嘴角抽搐,一股诡异的兴奋攀爬到他的眼眸中,他盯着闻人辞,期望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是他的道侣。”
看着祝踏歌逐渐破裂的五官,闻人辞心情大好,他甚至憋不住,畅快地笑了一声,朝着森林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