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沙入了夜, 褪尽白日的酷烈灼烧,只余下无垠沙海,在硕大银盘般的圆月下铺开, 泛着冷冽的微光。
夜风不再滚烫, 带着干燥的寒意,卷起细碎的沙粒,在神殿圆柱间呜咽盘旋。
圆月祭典是一件神圣庄严的仪式,唯有神殿侍从能够紧随阵法,居民则要在屋中点燃一盏沙灯, 一家人蹲守其侧, 默默祈福。
就在肃穆神殿的中央, 咎言海整理着月衣, 月衣中躺着昏睡不醒的咎语山,她身前站着贾想,他垂眸捧着云雀,一行人寂静无言。
月光格外明亮,殿内却颇为暗沉, 得了指令的侍从举着火把,点燃了神殿中的油灯。
油灯亮起, 不是寻常取暖的橘红,火焰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幽蓝色,仿若要与月色融为一体。
数条火舌跳跃不定, 几乎不发出噼啪声,只有一种低沉的、仿佛大地呼吸般的嗡鸣。
人影幢幢。
咎言海沉默着, 脸庞在摇曳的火光与清冷的月华交织下,显得格外深邃。
她凝视着手里如沙般滑落的月衣,眼神如头顶的星辰, 古老而沉静。没有喧哗,没有交谈,只有风绕过石柱、掠过衣袍的单调声响,以及那幽蓝火焰无声的嗡鸣。
“祭司大人。”有侍从急匆匆赶来,见神侍与祭司正在打理月衣,即刻垂下头,不敢直视。
哪怕咎言海要越级取代他,贾想对外的身份仍是祭司,拥有最大的话语权。
他颔首问:“有什么事吗?”
侍从欲言又止,望了眼咎言海。
贾想点了点下巴:“但说无妨。”
侍从道:“有两位神徒立于神殿外,恳请谒见您。”
贾想挑眉,便知那二人是谁,他思索片刻,道:“你让那位瞧着傻气的进来即可。”
侍从应声答是,不敢耽搁仪式,匆匆离去。
咎言海将月衣彻底整理好,色泽被月光照得流光溢彩,暗处花纹随之浮动,贾想忽然了悟为何西沙将此布唤为月衣。
“祭司大人,还需您回避一下。”咎言海指了指神台上的神像。
既然要让咎语山替换了神像,那么神台上这座与贾想复刻黏贴的神像便万万不可留,至于销毁方法,不便于贾想呈现。
掌心中的小云雀却先于贾想叫嚷了起来,不过声音听着更像是撒娇。
那尊神像与贾想生得相似,惹得小云雀有了精神气,就不住地望着那一尊神像,却是不敢细细看真正的主人。
不曾想过祝千龄还有今日这般娇俏的时候,可惜不是猫儿,若是猫儿,逗弄起来更有一番滋味。
贾想心情愉悦地戳了戳云雀的脑袋,似是能透过其躯壳,戳中隐藏的魂魄,然而想到云雀对他这般亲昵,是包含了不敢教他深思的悖伦之情,又是一阵头疼。
好歹,西沙封印有了保全的苗头,祝千龄化为云雀,豆大的身躯惹不出什么祸端,贾想欣欣然地捧着恢复些许活力的小祝千龄,来到神殿之外。
不过几步之外,贾想便瞧见前方走来两道身影,恰是侍从与萧敖。
被侍从领着的萧敖尤为急躁,他时不时张望前方,见了贾想,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一把扯住对方,手足比唇舌还要快一步地张扬起来。
侍从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萧敖便彻底憋不住气:“闻人,神像不是山姐!”
贾想一愣,似是无法理解萧敖的话,见他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安抚道:“慢慢说,什么意思?”
萧敖焦急地转来转去,似乎在斟酌如何与贾想细细道来,余光瞥见贾想手心里的云雀,恍然大悟。
“祝千龄,山姐伤成那样是不是你做的妖?”萧敖怼着祝千龄,云雀嘤了一声,飞也似的窜到贾想心口。
贾想率先心疼,将祝千龄护在心口,颇为怪罪道:“祝千龄揭开封印一事我会问罪,然而咎语山重伤一事,确与祝千龄无关。”
见萧敖一脸不可置信,贾想犹豫稍许,决心将疑虑一一道出。
“你觉得祝踏歌为人如何?”
萧敖不清楚贾想为何忽然跳转到此问,他呆愣地回了一句:“挺好的,华国式教育体系校长,主打一个不管事但形式流程多。”
然而贾想面容严肃,提及祝踏歌时眼神复杂,萧敖熟悉贾想的性情,乍一看心中警铃大作。
细细想来,祝千龄这般凄惨,作为亲生父亲的祝踏歌却丝毫不作为,哪里像是不知情的局外人?
总不可能是贾想与之争风吃醋吧。
萧敖歪了歪头,小心翼翼地试探:“难不成幕后黑手不是你家小孩,而是他亲爹?”
云雀顿时不满地支棱起头颅,萧敖这番话似是对祝千龄造成了极大的冒犯,他恨不得扑棱着受伤的羽翼,啄萧敖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