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琮翻身上马,连带着怀中搂着的谢春酌也一齐放在了马背上。
谢春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座下马已飞速往前奔跑而去,颠簸中,他不得不靠在魏琮身上,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臂,好让自己不摔下马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谢春酌努力平复情绪,压着怒火,侧头看向魏琮。
“你说呢?”魏琮一手握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握着马鞭。
棕色骏马飞驰过杂乱哄闹的市井街道,直奔皇宫而去。
夜风吹拂,热意在空中沸腾,叫人知道盛夏即将来临。
谢春酌却在这热风之中,突然仰头看天,一片漆黑,看不到半点星光,只有乌云密布下,月光隐蔽在其中,透出本分轮廓。
他的心慢慢变得平静。
这一晚对魏琮,对闻羽,对很多人来说至关重要,对他来说也同样。
京城戒严,来往马匹、士兵、部曲不断,皆手持利剑与火把、灯笼,几乎把禁宵的城池照得灯火通明。
惨叫声与哀求接连不断,更多的还是阵阵马蹄与脚步声。
当谢春酌从街市一路被带到皇宫门口,看见皇墙之下,数万兵马厮杀。
魏琮策马带着他越过刀光剑影,无数刀剑朝着他们砍来,又接连被周围的人挡去,呼喊厉呵在耳边随风而过,谢春酌看见魏琮一刀砍下其中一人的头颅,就像是菜市里面的屠夫宰杀牛羊一般娴熟。
鲜血喷射而出,头颅滚落地面,又消失在众多人的脚下。
谢春酌看着那颗头颅在自己眼前消失,继而浮现的是敞开的宫门。朱红的大门,在夜里颜色深沉得可怕。
他好像都能闻到上面浓郁的血腥味。
刹那间,谢春酌意识到一件事:数百年、数千年来,皇城脚下的鲜血何其多?而今日,他居然也成了缔造这一切的一员。
他感到了战栗,扭曲的快意自心中涌起,如海潮般将他淹没,以至于当魏琮把他抱下马,牵着他往玄极殿走去时,他没有半分反抗。
不过他回过神后,也没有起反抗的心思。
万事所成,不过须弥。
魏琮步伐大而快,眨眼间,他们就传过长廊,越过宫殿,来到了太极殿门前。
或许是一路来得太过顺利,没有人阻拦……甚至说,这条从宫门来到玄极殿的道理空无一人。
魏琮像是终于意识到,当他踏进殿内时,一切将无从挽回,所以他停下了往前迈步的动作,回头看向沉默不语的谢春酌。
“我死了,你会想我吗?”他对着谢春酌笑了笑。
他的脸颊因为不久前的打斗而染上鲜血,红艳艳地可怕。
但那双眼睛却前所未有地亮。
谢春酌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魏琮好像变了很多。
这个人不再是在木李村时嬉皮笑脸的公子哥,也不是阴阳怪气地心中嫉妒,为什么谢春酌攀附喜爱他人,而不喜爱他。
魏琮明亮肆意的面容与眼眸不知何时变得黯淡,或许是在荣国侯的层层逼迫下,又或许是在得不到所爱之人的痛苦下,他逐渐变得阴鸷、冷漠、麻木。
细细想来,他今年也不过二十三。
也就比谢春酌大个一两岁。
“怎么不说话?”魏琮见他沉默不语,无奈又难过地笑了下,低声道,“都这个时候了,骗骗我都不愿意吗?之前骗我是想杀我,现在知道我要死了,就连骗都不愿意骗了?”
谢春酌另一只没被他抓住的、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缩,又迅速握紧。
“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谢春酌说,“为什么要我来骗你呢?真相就在眼前,你没胆子打开吗?”
“我只是没胆子离开你。”魏琮调笑道,“毕竟你可不会为了我守寡,说不定还要踩在我的尸体上面办婚宴呢。”
魏琮絮絮叨叨:“不过那丞相府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别聪明反被聪明误……”
事到如今,居然还在这胡搅蛮缠地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谢春酌心中那半点莫名的情绪褪去,他忍无可忍地甩开了魏琮的手,咬牙切齿地骂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话罢,竟是直接转身,大步流星地来到了玄极殿的大门,推开雕花木门,进入了静谧无声的殿中。
魏琮看着他的背影,骤然一笑,随后扭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夜色,往下看,一片静谧,只是在静谧之外,血光火海。
自古以来皇权富贵,皆是天命,但命……都是争出来的。
他迈步走进玄极殿,走进了独属于他的火海命数之中。
玄极殿内。
谢春酌一踏入殿中,就闻到了一股浓郁温暖的香味。
对于这种香气,谢春酌早已熟悉,他甚至不用像许多恐惧此物的人一样屏住呼吸,或掩住口鼻,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