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师兄?”
看守的弟子面对着熟悉的清隽脸庞,被气势一迫,不假思索地让开了路。
视线追随着一眼不曾偏过来的少年时,却又莫名觉得心里发紧,有些不安。
——大师兄极少会在听到问好后,不停下回礼。
雕龙砌凤的宽阔殿堂,明夷凛寒的目光扫过无数命灯,最后停留在顶层因他的归来补充了神魂灯油,比任何一盏都明亮的火光。
——璇玑族弟子,向来将入命殿与一族气运相连视作无上荣耀。
眸中的讽笑几乎要溢出来。
少年手中业火翻腾,几乎毫不犹豫,抬手凌空一握,将燃着自己神魂的顶阶法器命灯瞬间爆碎。
细微的琉璃残片飞溅,余波压得四周烛火忽闪明暗,在刺耳的警铃声中,笼罩着整个大殿的杀阵显形,重重围困住略显单薄的少年身影。
“大师兄?!”
看守弟子失声惊呼,面前的场景恐怖到让他大脑停转,震撼的问号充斥胸膛,张开大嘴许久没能合上。
下意识想攥碎手中控制阵法攻击的玉佩,忽然意识到敌袭是谁,又在最后一刻停滞。
一双修长又充满力量的手越俎代庖,从弟子手中抽出玉佩,只是稍一施力,便将之捻成粉末。
背对着瞬息飞射而来的无数术法杀机,明夷似笑非笑的眼神蜻蜓点水般掠过守门的弟子,青光缭绕周身,在刺目的灵力爆破炫光中,毫发无伤地举步离开。
踏步云上。
正午时分日光灿灿,几抹疏云飘荡,看上去安宁又祥和。
俯瞰四野,万家炊烟袅袅。九州仙山郁葱,超然又飘渺,吸引着凡民趋之若鹜,像是……还没有蛀到表面的鲜亮的苹果。
闭目。木灵力如海潮翻涌,以万千草木为耳目,感知蔓延向无尽远方,试图找出遮天阵的踪迹。
良久,一无所获。
——还真是……进步了啊。恐怕是专门针对他的隐匿功夫。
少年眸中赤色更甚,压抑在胸膛的火浆几乎要将心脏烧穿,勾起一个极冷的笑。
几乎没有片刻犹豫,神魂毫不留手地疯狂燃烧,眸中阴阳游鱼旋转成模糊的黑白影子,像是能洞穿一切阴翳般,推演天地万象。
勾连无数星辰如织的苍穹被气机引动,倒映在眼底,竟已有日落西山的颓意。
——凤凰垂翼、日坠于地。明德受创,邪压正之象……
当年以乾坤为算筹的上界大罗仙,扔下的地火明夷卦象,到底是喻指少年,还是……蕴灵一界?
无人知其真意。
气息以极快的速度虚弱下来,明夷却并无任何停手的想法。纵使明知阵法未开、苍生无恙,不必硬刚,胸中仍有一团逼迫着他的烈火,近乎执迷。
眸中赤青神光洞穿虚妄的刹那,阴沉的劫云凝聚迫顶,千里暗无天日,像是终于找到了早应合道的质料。
——站在明面上毫无遮掩地卜算天机,几乎等同提灯夜游。
紫电划空。
比参天古树还要粗壮的劫雷兜头劈下,又被玄黄元素力悍然挡在半空,轰鸣声震耳欲聋。
少年像是从什么不妙的心障中惊醒了一瞬,碧眸微恍,赤光渐消,望向护住他的织金白衣的身影:
“帝……”
中气不足的声音被迅速窜上天际的人打断:
“明夷!”
是见天象有异,着急忙慌赶来的渡玄:
“其他诸事我们都可以再谈,你先拿上遮天阵,不然真就要应劫了!”
那张总是气定神闲的方正脸上此时满是焦躁,胸膛剧烈起伏,担忧至极,急匆匆递出的手上握着那枚本想要当作筹码的悟道石。
其上,微缩的遮天阵法还在徐徐运转,与窃取苍生气运的浩劫同根同源。
与那双恳切忧心的双眼对视,无数勉强按捺在胸口火浆般的思绪骤然漾了上来,明夷垂落的双手猝然攥紧,下颌紧收,后槽牙咬得“咯嘣”一声。
死守的清明被胸中铺天盖地的灼烧剧痛覆盖,无数爱与恨纠缠着原本透似琉璃的道心,如同沸油泼雪,灼遍全身。
——百般算计中的一点真心啊……
还不如……全、是、利、用。
免得他撕不开、扯不掉,只能硬生生咽下包着蜜糖的炭火,烧得痛心断肠。
灭顶的情绪终于冲破心防。
少年双目紧闭,五指成爪,躁动的木灵力裹挟着几不受控的业火,在手心凝成近乎实质的长剑,尚未出手,已可断风裂虚空。
——超出化神的伟力。
再睁开时,碧眸殷红似血。
明月晦暗,濯于泥淖。
昔我少年,白日追风,敢讨天光作衬……却尝举世苍凉,孑然一身蹚龌龊。
何其残忍。
想要抹除面前这个让自己如此痛苦的根源,近乎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