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发丝彻底绞干后,她便钻进了提前被汤婆子捂暖的软被里,春桃见她把玩着发梢,不由催促了一声:“小姐,该歇息了。”
商月楹轻声应了,春桃遂去吹灭烛光。
吹到最后一盏时,商月楹忽然坐了起来。她蜷缩着双腿,将自己的下巴搁在膝盖上,语气平静:“春桃,我今日好像......看见他了。”
春桃动作一顿,“什么?”
商月楹重复道:“我说,我今日好像看见宋清时了。”
春桃有些错愕,“怎么可能?”
她留了盏烛光摇曳着,匆匆靠近商月楹,安抚道:“应当是小姐看错了,不要紧,退一万步讲,他只是扬州人,即便是真到了汴京,也没胆子来寻小姐,毕竟是他有错在先。”
春桃语气斩钉截铁:“若他寻来,都无需小姐出面,奴婢自会叫人将他套了麻袋一顿打。”
见商月楹不说话,春桃搓热双手覆在她的手背,“小姐莫要再胡思乱想,奴婢就在隔壁候着,若小姐需要,奴婢守在此处也行。”
商月楹:“瞧你吓得,我只是随口一说,我当然知道他不会来汴京,应是看错了罢,小姐我不是说了么,我与他没关系了,不会再为了他胡思乱想的。”
她将春桃往外推,“去,将蜡烛吹了,我是真有些累了,这会困得很。”
春桃见她神色如往常般,只好笑着起身去吹蜡烛,出门时还贴心将门关得严丝合缝,不叫夜里的风涌进来。
商月楹躺下后,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去忆起那惊慌一瞥的身影。
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直到过了子时才渐渐有了睡意。
合上眼眸前,她将脑袋埋进软枕,小声嘀咕:“就是我不要你了,你真寻过来,我也不要你了。”
言罢,她沉沉睡了过去,寝屋里只剩平缓的呼吸声响起。
青砖黛瓦之上,薛瞻动了动被寒风吹得有些僵硬的手指。
面具早已被他取下,他面无表情坐在屋檐上,指节无意识抵着做工粗糙的面具来回摩挲。
见到商月楹前,他想了许多质问的话。
知道二人之间有误会,他还想了要与她解释的话。
原以为她在使性子。
岂料身旁已有他人。
商家有女,温柔娴静。这是汴京城里那些官眷对她的评价。
薛瞻撑着手将面仰起,深吸了一口气。
宁绪之大抵也是看上她的表面,可只有他知道,她这副乖顺皮囊下到底是如何模样。
无论用什么手段,他只要她。
被压下去的怒意又疯狂上涌,尤其是在听清商月楹那无意识的呢喃之后。
不要他了是么?
他偏要她在他身边待着。
第11章 薛家。
过了元宵,灯会收了尾,年味便淡了许多。
永宁侯府的粗使婢子正跟在仆妇身后洒扫地砖,侯府宅院修缮得气派,廊下伺候的奴婢低眉顺眼侯着,却又频频用余光去打量身侧的粗使奴婢将廊柱擦拭得锃亮。
侯府共二房,长子为庶,次子为嫡。
庆元朝于袭爵一事上,向来是立嫡不立庶,是以,侯位将来只会落在二爷薛江林的身上。
薛江林年少念书时便没甚么要建功立业的心思,靠着身份娶了荥阳章氏的嫡次女章兰君为妻。
夫妻二人早年琴瑟和鸣,膝下只得薛玉一个嫡女。
而后便是一次意外,薛江林纳了远房表妹窦氏为姨娘,诞下了庶子薛砚明。
窦姨娘生来没享荣华富贵的命,离世后,薛江林不知是心中悲戚或是不愿惹荥阳章氏不快,倒也再不曾纳妾。
大房而今由长子薛江流当家做主,薛江流此人年少气盛,又古板严厉,如今在礼部任职。
与二房那边不同的是,大房没有当家主母。
薛江流的正妻宋罗音于三年前抱憾离世,于是大房这边的一应琐事就落在了妾室倪湘的头上。
薛瞻带着元澄元青从外头回来时,倪湘正站在月亮门下替薛江流梳理衣襟处的褶皱。
她一张秀气鹅蛋脸,眉眼莹莹,举手投足倒瞧着像主母派头,“老爷,今日虽说天暖了,你也不可贪热就将领子扯开,更要切记不可贪凉。”
“奴婢晓得礼部有老爷爱喝的饮子,那饮子性凉,老爷可莫要贪嘴才是。”
薛江流面相方正,穿一件礼部官袍,腰间缀月白云纹玉佩,虽说已至中年,举手投足却稳重威严。
便是外人瞧了,也常觉得他才是那该袭爵之人。
“行了,你是最细致的。”他抬手制住倪湘,面上虽严肃,看向身前妇人时却在眼眸中淌出一丝柔。
倪湘眉眼低垂,“不早了,不是说今日有要事么?老爷快去罢!”
薛江流点点头,目光又在倪湘身上停了一瞬,这才转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