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江流受惊窥着他,几晌才讲出话来,“你疯了!”
骂完又忆起甚么,三两步跨去钳着薛如言的肩,沉沉发问:“邹家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薛如言满不在乎挣开,笑道:“我自个撞见,自个猜的。”
薛江流心内那股火又泄闸似的冒出来,指一指薛如言,厉声喊道:“我不管你从哪听来的,没有的事,你从今日起老老实实在家,哪也不许去,我管不了砚明,却管得了你!”
这样的嘱咐,还仿若从前那个严父,只事到如今,薛如言自知行错一步,已失了全身的力,无从再去计较、再去受用了。
厅内争吵得厉害,便是谁也未曾察觉,倪湘已掐紧帕子在窗外静听半晌,不晓得她听去多少,也不晓得她是个甚么心思,只在厅内静声后,愣着一双眼,被冬莺搀回了自个的院子。
比及大房,二房寂静得益发吊诡。
因着是景佑帝的安排,薛江林烧干了五脏六腑也不敢往薛砚明的院子去,景佑帝要他养病,这话掰碎了瞧,已是明晃晃的幽禁。
这厢歪坐在窗后,薛砚明垂眼盯着案前一碗黑黝黝的药汁,迟迟未有动作。
小厮婢女尽数被撤走,如今他的院落已几近落败。
愣神不知几晌,直至天色暗沉发蓝,风声凄凄,薛砚明才勾一勾指尖,剪起胳膊将药汁尽数洒去窗外。
病弱只不过是个幌子,这药他喝与不喝,又有甚么打紧呢?
垂目扫量自身的狼狈,薛砚明满眼个不甘心,咬一咬腮,旋即走向角落,无情无绪掀落了蜡烛,俄延半晌,冷目看着整座院子被烧得仿若天光大亮。
闻声有人匆匆往这头赶来,薛砚明捂着口鼻藏在角落里,面无表情暗窥下人救火,窥久了,觉着差不多了,自顾趁乱逃了出去。
凭何他被幽禁!
凭何他一辈子都要做那笼中雀!
薛砚明逃出侯府后立时蜇入一条小巷,方伏腰歇气几晌,忽听巷口有人唤他名字。
他下意识侧头往巷口望,待看清是甚么朝他袭来后,忙转背逃开——
可肉体凡胎哪跑得过划过虚空的箭矢呢?
薛砚明被一箭穿心,骇目扫量身前挂着血丝的箭矢,咽喉‘嗬嗬’几声,一股腥甜却蓦然涌出来,方一迈步,又是一箭穿透身躯!
直至咽气,薛砚明仍睁着一双溢满不甘心的眼。
只是这样的不甘心,被拖去无人处,一把火燎干,最终扔回了他奔命逃出的火笼里。
子时的梆子敲过,侯府的走水总算被下人力挽狂澜,薛江林赶到时,章兰君并薛玉揽在一处哭哭啼啼,忙声追问下才晓得薛砚明已葬身火海,烧得面目全非。
薛江林一时受不住打击,歪着身子晕厥过去。
这厢忙得鸡飞狗跳,天牢里,赵勉一双眼死死盯着腕上的镣铐,半边身子沉默陷进枯草里。
外头蜇进脚步声,赵勉剪起眼皮去看,却说是个小厮打扮的身影披着斗篷过来。
待得侍卫转背离开,小厮沉默几晌,才颤着手掀开斗篷,露出一张保养得当的脸。
“......母妃,”赵勉一霎睁圆眼,并着手膝行过去,面上总算有了情绪,“母妃,母妃,可是父皇叫您来看儿臣的?父皇可是消气了?父皇不会叫儿臣一辈子待在这牢里对不对?”
戚贵妃抖落两行泪,抚一抚他的脸,呜咽道:“我儿受苦了......”
“你父皇近来龙体益发抱恙,皇后得知你与......你与那齐氏之事,一病不起,而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才靠傅大人帮衬着进来。”
戚贵妃凝望着他,没忍住低斥,“我儿糊涂!怎可做下那等有悖人伦之事!”
赵勉撇开脸答道:“敏娘已死,父皇未因此事要儿臣性命,证明父皇对儿臣尚有几丝父子情谊,母妃定要再帮儿臣劝劝父皇。”
“傅大人忠心,”赵勉压下一双阴戾的脸,低声道:“母妃若得机会与傅大人见面,请母妃帮儿臣带一句话。”
戚贵妃忙凑近些,“你要作甚?”
言讫她捉紧赵勉一双手,沉声道:“薛家四郎害你至此,母妃早已侯他多日,未想他今日逃出侯府,给了母妃机会,他如今已经失了魂魄,往阴司去了。”
赵勉痛快吐着气,几晌回握戚贵妃的手,恨声道:“不止是这厮,赵祈、薛瞻......”
他卷起眼底的癫狂,泄出滔天的恨,“他们的命,我也要!”
.
燕州总归要比汴京冷上许多,寒风似斧,稍稍往外去,便要劈开人的五脏六腑。
半月过去,赵祈并着薛瞻细细搜查燕州城,琢磨着时日,总算不再装样,一并找齐最后三处藏银点,在燕州官员的恭维下踏上了回汴京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