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时刮来一阵凄凄秋风,溅了几滴雨在商月楹的手背上,不知为何,她觉着外头的天都暗沉了些,当即轻声吩咐:“元澄,跟去瞧瞧。”
静候消息的间隙,曹夫人亦打发了随从去探消息,却抻着脖子又瞧一瞧,语气风凉得紧,“好好的品茶,竟又被这些个贱民搅合了。”
商月楹没忍住剔她几眼,要斥她不通人情,复又卷了舌尖抵住呛声的言语,到底不予理会。
几晌过去,元澄去而复返,挥一挥肩头雨珠,沉声道:“夫人,还记得那卖猪肉的朱九娘么?”
商月楹眼眉一横,撑着胳膊起身,撞得方桌往前挪一挪,“......死的是她?”
她一霎旋裙往外走,裙摆扫歪了圆杌,砸起一阵兵荒马乱。
却说荣妈妈忙将她拦停,劝道:“夫人!死人的地方莫要去瞧!”
商月楹错身躲开,两片红唇翕合,固执摆摆脑袋,“妈妈,我要去瞧一眼。”
荣妈妈急切朝两个婢女睇眼,皱起了眼角的纹,情急之下,忙岔了话讲:“这样,奴先替夫人瞧一眼,夫人若是认得那个朱娘子,再急也先等等。”
春桃与秋雨忙搀了商月楹往回走。
春桃亦见过朱九娘,仿若那日替她忿忿的不平辗转袭回心内,又淌成眼里的惊诧,“夫人,妈妈讲得不错,先等等吧。”
那厢,曹夫人的随从亦探了消息回来,闻声那朱九娘不过是个做猪肉生意的,她嫌弃摆摆手,像要将听进耳里的下贱拂散出去,“晓得了,杀生的贱民,死了便死了。”
商月楹一忍再忍,索性泄了心内憋闷的一团火,转首瞪一眼,“曹夫人慎言!”
却说曹夫人只扇两下眼,眼眉无辜,“我有讲错么?我自个也是养着小狗儿的,她虽宰杀的是猪,不也是杀生?杀生之人有什么好唏嘘的?”
那戚少夫人李氏也笑一笑,劝道:“都督夫人与死者认得?其实,曹夫人也没讲错呀,都督夫人,你消消气。”
商月楹睨她二人一唱一和,几晌,扯开唇笑,“讲得好,曹夫人张口闭口杀生,这番倒像是已皈依神佛座下,既厌恶杀生之人,又为何点了这楼里的酿肉来吃?”
她稍稍眯眸盯紧曹夫人的脸,“难道不怕神佛怪罪么?”
“元澄!”话锋一转,她嗤笑几声,淡声吩咐下去,“下去与陆掌柜讲,就讲我今日请客,专请曹夫人吃酿肉!叫他送个十盘上来!”
曹夫人一霎起身,剪起胳膊指一指商月楹,“你!”
商月楹不再瞧她,眼眸稍垂,偏首盯紧檐下的雨,“曹夫人尽管吃,酿肉的银子我来付,想来神佛不会怪罪到你身上。”
元澄侧身挡住曹夫人的咬牙切齿,冷淡启声提醒她,“曹夫人好福气,能得都督夫人请客,便偷着乐罢!”
便说连他亦觉着这曹光的夫人当真张狂,好歹一条人命,连些口德都不晓得积攒,夫人堵她的嘴当真痛快!
某些时刻,他亦能代表薛瞻。
曹夫人再恼再气,只得由着李氏拉拽几下,恨恨剜一眼商月楹的后脑勺,险些咬碎满口的牙。
与十盘酿肉一道上来的,是眼眉稍松的荣妈妈。
荣妈妈匆匆赶来,挺着腰与商月楹贴耳,“夫人,奴过去瞧了,留在屋外仔细听了几晌,夫人且放宽心罢,那朱娘子还留着一口气,没死成呢!”
闻声,商月楹长舒一口气,往身后乜了一眼,哂道:“佛祖显灵,叫阴司将人送了回来,曹夫人先吃着罢,我就不奉陪了。”
言语甫落,她差伙计包了那几只酿螃蟹,自顾捉裙下了楼。
与陆掌柜打过招呼,商月楹撑了伞拐门而出,循声往巷子那头去。
方一走近,便见那几个巡捕打伞出来,身后跟着那鬓发胡乱散着的妇人。
那巡捕头生一张方脸,眼眉凶煞,当先摆摆手,“都散了!人没死成,该忙的忙去,别挤在这乱瞧,扰乱秩序!”
言罢,他朝几个弟兄招一招手,“走——”
熟料妇人复又扯了他半截光滑的袖摆,散下的鬓发像被她怄的气吹起,胡乱飘着,“大人!九娘险些就死了!您就这样轻轻揭过了?”
但见那巡捕头强硬掐开她的手,满心个不耐尽数展露,“这不是没死
么?”
眼瞧巡捕屋的几人转背淌进雨里,妇人摁紧脏乱的衣角,阖紧两个眼,索性冲出巷口,由着雨水砸在面上,扬了一把尖利的嗓,喊道:“淫贼李鸪!趁夜翻进我家隔壁,见邻居九娘沉睡,贼心大起,险些毁人清白!李鸪丧尽天良!威逼九娘,逼她耻于开口,逼她自缢!”
瞧着四下惊诧的眼,她的嗓音益发尖锐,誓要碾破耳膜,“李鸪出身贵胄之家!即便犯下如此恶事,仍有官员包庇!可怜我九娘,被李鸪所害,险些去阴司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