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春桃拽了秋雨往院外走。
昼夜在滴落不息的露水中滑走,外头的声响方止,商月楹倏然睁开两个比以往更清明的瞳眸,一霎从帐内坐起。
攥了腰间温热的衣料,低目去瞧,原本整齐打圈的淡粉胭脂像磨豆浆般被晕开,稀稀散散往边缘洇,像极了不知情的她被玩弄的可笑模样。
揣了一整日的谜团,最终被她循着一抹胭脂窥清了谜底。
商月楹面无表情挑帐下榻,一字一顿从齿隙间咬道:“......薛瞻,你好样的。”
稍顷,竟是扯了唇,生生将自己气笑了。
胡乱收拾一番,瞥见绮窗透光,商月楹顿觉心内窝火,使力将窗往外一推——
“......夫人?”春桃抱了牙牙在怀,站在月亮门下嘬嘬逗弄,秋雨手指不停拨弄牙牙两个软趴趴的前肢,见她陡然推开,两个婢女都吓得抖了抖肩。
主子起身,做婢女的自然要进屋伺候。
可方行至窗边,却见商月楹已自顾收拾妥当。
不晓得她因何面色不好,春桃抿抿两片红唇,试探道:“夫人,早膳想用什么?”
半晌,商月楹长舒一口气,摆摆手,“随意端点过来,今日无事,往库房寻一沓白纸来,我要练字。”
幼时她顽劣,起坏心用浆糊黏住小传,好躲避誊抄,阿娘为此替她量身定制每日练字一个时辰的法子,叫她沉心静气,少些浮躁。
好,她便练练字。
虽说她已经晓得这厮半夜会翻窗揽她入睡,却还未气到癫狂,气到脑子一团浆糊。
当务之急,她要强逼自个冷静下来,好好冷静,叫她弄明白,他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春桃不明所以,回神后‘哦’了一声,拐了身子就去准备早膳。
沉默用罢早膳,商月楹拂裙落座书案前,蘸墨提笔,胡乱落下几字。
莺雀啾啾,在绮窗前来了又去,笔锋流连下的字益发工整,辗转间,胳膊往左摆放的字帖已有数十张。
“夫人,”秋雨从右边探出半个脑袋,眨几下眼,“妈妈讲,商老爷差人送了笋干来,方才嘱咐奴婢问问夫人,午膳要不要加一道素三丝?”
商月楹未曾抬头,“我今日胃口不太好,叫妈妈先把笋干备着,届时再说。”
秋雨收回脑袋,“哦......”
熟料她又悄悄往案上睇眼,劝道:“牙牙这会精神好着呢,夫人,奴婢瞧您练了半个时辰的字了,不若先松快松快罢?”
商月楹敷衍‘嗯’了一声,却仍未停笔。
秋雨伺候她久了,渐渐摸清她的脾性,在她面前也失了先前在侯府铭记于心的规矩,半边身子倚在窗边,笑着与她打趣:“侯府不允许养狗儿猫儿,奴婢也是到了夫人这里才晓得,这小狗儿可比人有意思多了。”
她把牙牙的贪睡当个笑话与商月楹讲:“夫人喜欢牙牙,都挑些牙牙爱吃的肉骨头给它,谁又能想到呢,牙牙吃了那夜夫人未用的晚膳,竟觉着到了仙境,一觉睡了个昏天暗地,真真有趣极了。”
“夫人,就先别练字了呗,”秋雨歪着脑袋嘻嘻笑道:“春桃讲今日天气好,要寻些碎布替牙牙做几件新衣裳呢,夫人眼光好,不若替奴婢几个提提意见?”
言语甫落,她转眼往商月楹身上落,却见她垂着脑袋出神,连笔尖下洇开一滩黑黝黝的墨汁,亦未曾发觉。
秋雨暗暗嘀咕,伸手在商月楹身前晃一晃,“......夫人?”
半晌,商月楹轻轻搁笔,抬眼瞧她,笑笑,“你们先去挑,与元澄讲,我现下有些想吃泠仙楼的炙烤乳鸽,他腿脚快,就讲我吩咐他去买。”
秋雨见她搁笔,盈盈而笑,当即点点下颌,“好,奴婢这就去。”
沉默听罢秋
雨拐出月亮门,扬声与元澄交代,一霎,商月楹盯紧面前洇开的墨,嗤嗤而笑。
原来如此。
十个指狠狠陷进掌心,气恼的感觉像被人迎面掌掴了几个耳光,商月楹方因练字沉静下来的目光逐渐团成一个火球,旋即起身,步履不停往厨屋的方向去。
愈往外走,心内愈发明晰。
她怎能将这样的疏漏给忘了。
原是讲好分房而睡,讲好她的一日吃食都在花韵阁的小厨房摆弄,她的小厨房,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罢工的?
绿茵下的光影在一张尚未施妆傅粉的秀脸上起起落落,适逢风起,假山顶上的半截翠竹又淌下水流,涓涓水声伴着风声一并涌进耳朵里。
如此好景,商月楹却立时顿步,驻足原地,两个轻颤的手在捡回的记忆里悄无声息握紧了拳。
因贪凉染上风寒那日,荣妈妈的言语忽而响彻耳畔。
-今日小厨房可没开灶,昨儿都督来时吩咐过了,这几日要炖鱼汤给夫人喝,那鱼新鲜,处理起来难免有些腥气,小厨房的确不太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