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查之下,才晓得往清水县拨来的款项,早已经由燕州贪官之手,连一个铜板都尚未流入清水县。
常真怒极,忆起此事乃赵渊主事,怕底下官员糊弄,索性绕开赵渊,一道折子直接送进了驿站,不再入赵渊的手。
若非村民闹出的动静太大,清水县兴许之后要死更多人。
众生平凡,能填饱肚子,不受饥肠辘辘折磨,已是陇右这等偏远之地百姓的毕生心愿。
可当先杀出寥寥贪官来,清水县的百姓尚不知情,身心折磨下的怨,不会留在原地,只会悄无声息爬向汴京,爬向坐在龙椅上高枕无忧的上位者。
此事细细追责,的确乃赵渊过错。
他若多上心,甚说亲自去往陇右,又有何妨?
可偏他没有。
景佑帝冷目瞧着肩背发颤的儿子,沉声问:“此事疏漏,是你犯了错,你打算如何做?”
赵渊当即一抬头,答道:“自是追查燕州贪官!好给父皇一个交代!”
此话一出,却见三皇子赵勉暗暗摆首,做叹气模样持笏而出,“父皇,儿臣认为四弟此举不妥!”
景佑帝未吭声,只淡淡乜他一眼。
赵勉道:“常真虽说力挽狂澜,可到底迟了些,当先要紧的,合该还是派人多多修渠,稳打稳扎,切莫再犯同样的错!”
戚氏一族几个在朝为官的宗室子弟窥一眼景佑帝的面色,见他眼眉稍稍放松,忙站出列,弓身附和道:“陛下,臣等认为,三殿下所言极是——”
眼瞧景佑帝龙颜稍霁,赵勉党羽只觉机会来了。
傅从章当先出列,
丢了个颇为尖锐敏感的问题,“陛下,恕臣直言,此事出如此大的纰漏,四殿下到底疏忽,依臣看,此事已不便再由四殿下经手......”
朝臣借以笏板遮掩,偏目对视,暗斥这傅从章当真是个老狐狸。
赵渊办事不利,说得像赵勉愿意替做弟弟的擦屁股。
打量他们不知,冲的是燕州贪腐一事去的。
字字未提,却字字露馅。
贪腐一事,赵勉若办得漂亮,还愁争储机会么,直接入主东宫好了。
既傅从章挑白了讲,二皇子赵郢党羽亦蠢蠢欲动,称二皇子为兄长,与四皇子一脉相承,办此事更为妥当。
这厢,戚家又借机踩上赵郢几脚,只话里话外言,赵渊方犯下错事,赵郢这做哥哥的,就莫淌进浑水里了,没得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底下官员争执不休,景佑帝却只盯紧赭黄袖摆。
吵嚷间,景佑帝不重不轻烦躁啧声。
殿内立时默然。
景佑帝抬眼,浑浊的眸色扫量满殿的脸皮子,龙威虽余,却仍震慑,待得朝臣将脑袋压得死死的,景佑帝方启声,问的却是一直沉默的五皇子赵祈。
“祈儿啊,方才你三个哥哥都讲罢如何解决,你年岁最小,倒也与朕说说,当先最紧要的是什么?”
一霎,所有视线都往赵祈身上落。
薛瞻偏目扫量,暗道此人光这般瞧着,难以看穿他是个心机深沉之辈。
不动声色扯开唇畔的讥嘲,薛瞻在心内思量,只说今日这龙威,兴许要赵祈来抚平了。
但见赵祈持笏出列,稍稍抿唇,弓身答道:“回父皇,儿臣谬见,圣人常言,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儿臣常听汴京百姓言,父皇乃仁君,陇右虽远,陇右的百姓虽不能享父皇庇佑,却仍是父皇的子民,儿臣认为,此番最紧要的,是先安抚好清水县的一众百姓。”
“常真虽代为效劳,已及时补救,可清水县百姓心中是不是有怨,殿中众人无法感同身受,自是无法得知。”
景佑帝眸色微闪,放平许久的唇角渐渐有了弧度,“说得不错,祈儿继续。”
赵祈又道:“燕州官员贪腐,想必不是一时,自古卷进贪腐案的官员都将身陷牢狱,既已被父皇知晓,便早已是强弩之末,哪怕放他们再逍遥快活几日,又有何妨?”
“可百姓不同,”他话起,铿锵有力,“我泱泱大国,可以失去数以万计的贪官,但,不能失去任何一个得庆元庇佑的子民!”
言语甫落,以柳如淙为首的清流一派,当即出列,“陛下,臣等附议——”
柳如淙道:“陛下,去岁秋末,五殿下将盐税一事处理得妥当,殿下年岁虽不如其他几个殿下,行事却稳当,依臣所见,五殿下提议,不无道理。”
薛瞻不动声色握紧笏板,失笑窥一眼面色骤变的傅从章,以及余下赵郢赵渊兄弟俩的党羽,见其面上皆是错愕之色,不由嗤嗤一笑。
赵祈韬光养晦许久,若非景佑帝点名,当说应该会继续蛰伏。
此番却一语击中帝心,又得清流一派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