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莺一怔,没料想他会如此问,回过神来,以为死前还能见着儿子,遂一点头,“自然是爱的。”
“薛江流不配再为人,可我母亲与他仍是夫妻,我若杀了他,无论是毒是药,终归引来衙门探查,我的母亲,他践踏在脚下当作踏脚石的我外祖一家,凭何因故再被他染上蜚语。”
“你爱你的儿子,我的母亲,死前亦记挂着我。”
“我今日不杀你。”
冬莺错愕盯着他,瞧他咬牙切齿,面目险些狰狞,“你的儿子,我会派人好好养着,你只需装作无事发生,继续与薛江流周旋,不叫他察觉端倪。”
“为了你的儿子,替我做事。”
冬莺只见他阖紧双目,不知是不是灯烛欲灭,四周昏暗,她仿若瞧见从他面庞一霎而落的恨。
“我要他独身一人,要他死得干干净净,要他尸骨无存。”
第39章 是我混蛋
汴梁河蛙声鸣鸣,绿荫下蝉声阵阵,昼晷已云极,宵漏自此长。
暑雨连着降了几日,袖袍里那丝热气被吹得干净,吹来又一场赏荷宴,落在别家。
说赏荷宴轮到那家,主家知礼识趣,与京中世宦门房递了帖子,官眷宗妇优雅贵气,接过帖子都只淡淡睨一眼,由着底下婢女兴冲冲捯饬轻纱羽衣,争先要主子做那赏荷宴最矜贵华丽的贵妇。
只是这样的高兴,这样的和风,吹不进乌云沉沉、风雨欲来的金銮殿。
“陛下——!”当先一人持笏跪地,弯曲的双膝与他不再硬朗的腰重合,面容凄凄,两条残雪似的眉紧紧扭在一起,“此事四殿下亦不知情,陛下莫要动怒,更莫要伤了父子情分啊!”
细了瞧,是年岁已过半百的李太傅,虽满身蓝紫圆领襕袍,却仍叫立在后排的官员暗窥背影里的狼狈仓皇。
满殿静谧,四皇子赵渊匍匐在地,恨不能将额融进地砖,却也还晓得替自己分辨几句,“父、父皇,儿臣当真不知,当真不知,常真已经连着一月没有递折子与儿臣了!”
薛瞻淡瞥一眼,羽睫起了又落,瞧三皇子赵勉一党唇角的讥嘲与幸灾乐祸实在难以遮掩,复又收回视线。
除却李太傅首当其冲,尚有几个赵渊党羽尽量维持冷静,忍着没有站出来替赵渊求情。
能踏进金銮殿,又有几人是当真蠢的,眼下局势敏感,站出来替赵渊求情的人益发多,景佑帝的降责就来得愈快。
连带着他们,亦逃不开被景佑帝扣上党羽的帽子。
李太傅情急之下自乱阵脚,只因李家乃皇后母族,任何叫李皇后膝下两个皇子失去帝心的苗头,都会叫李家一双手掌紧紧摁进去。
不知几晌,景佑帝闷咳一声,摸了手边的折子重重砸在赵渊匍匐的背脊上,“你说你不知情,朕问你,户部接连拨款,你知不知情?”
四皇子身躯一僵,鬓发尽湿,却哑了声。
原是陇右挖渠防旱一事。
今日一早,方过寅时末,一道折子辗转抵达驿站,驿站官员见是陇右的折子,不敢轻慢,当即赶往右掖门,由内官送往景佑帝身前。
景佑帝细翻片刻,才知自半月前,陇右边缘一带燕州清水县的几个村落仍出现旱情,田地干裂,得不到水洼滋润,连片绿都窥不见。
好在村民大多有蓄粮的习惯,可再多的粮,也抵不过老天迟迟不降雨,一合计,便联合村民往县衙闹,质问朝廷为何不管他们这偏远地界的百姓。
官民冲突常起口角,当先一人为了将此事闹大,生生往衙门里闯,熟料不知是何人推搡,一头撞在柱子上,竟就此断了气。
人皆有瞧热闹的心,便是与自己无关,寻人亦爱说上几嘴。
于是,此事益发往外传,不出三日,传进了陇右节度使常真的耳朵里。
常真接到消息,当即前往清水县。
陇右地势颇高,常真头顶烈日,跨马前进,先是瞧见寸草不生的黄土,而后又听一阵吵嚷,派人打探才晓得,是那帮村民又欲往上头告。
便说这常真立时拐马往县衙去,捉了那县衙老爷便问:“此处干旱为何不上报?朝廷早已多次拨下款项,你这老爷是如何当的!”
熟料县老爷自知闹出人命已万分惶恐,听了这话却有一瞬怔愣,“拨款?大人,下官可从未见过金银一角啊!”
此番轮到常真怔住。
偏他不信,寻来县衙账本,细细查看之下却也不得不信。
那些款项,压根就没落到清水县来。
可当下紧要的是清水县已有多处农田饱受干旱,常真只得按下疑心,当即加派人手,修渠引水。
兜兜转转过去半月,事态渐渐平息,常真终能抽身追查款项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