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晓得,阿娘不会凭白受人东西,她家祖上本就做布匹生意,送几匹料子,于阿娘而言,就像许秀才他媳妇送蔬果一般,用锥子刺牛——不痛不痒。
原就是求人与回礼,阿娘出面去送倒显太过正式,退而其次才叫她去。
她一人独去没甚么意思,索性寻了柳玉屏一道。
拐了门行至隔壁,方要敲门,听见里头程氏在打儿子。
施妈妈屏笑摆手,低叹一声:“许家这小郎君,真是个皮猴儿,整日使不完的牛劲,也不知许老爷与夫人是如何养着的,寻常小郎君若遭了一顿打,宁愿咬碎一口牙也要忍着不吭声,这小皮猴儿倒好,恨不能嚷得整条街都都晓得他遭了打。”
里头的哭喊声粗噶难听至极,商月楹摆了脸,嫌弃撇撇唇,“妈妈,敲门,许临绍就是哭个声,我们敲门,指不定他阿娘不打了,他也不哭了。”
施妈妈拗不过她,只得轻敲几下。
待门房小厮拉开一条缝,舒开眼尾的细纹,扬了一把嗓音,喊道:“烦请通传一声,就说我家夫人送了东西来,叫你家夫人来瞧瞧!”
她嚷得大,果真,鞭打声一霎停歇,程氏转瞬赶来,堆了满面的笑,客气请她们进宅子,“哎哟,怎好意思,太客气了,叫小姐和妈妈笑话,快进来喝盏茶!”
商月楹剪着柳玉屏的一条胳膊,跟在程氏身后往待客的前厅去。
柳玉屏虽说能常来她家一道耍,却仍要听柳父柳母训诫,“你去别人家做客,就要有做客的模样,万不可失了礼数叫旁人笑话!”
于是柳玉屏小心翼翼,头回踏足许家,连坐孩童的小小圆杌都只敢腾个屁股尖搁着。
商月楹原只想客气几句就走,程氏一张嘴皮子却开开合合,拉了施妈妈一说便是半炷香。
她仍念着去抓蝴蝶,便频频冲施妈妈睇眼,施妈妈晓得她性子急,只好随意寻个由头起身欲离去。
柳玉屏许是太紧张,生怕丢了礼数,依着那个姿势坐了半炷香,再起身时腿麻得厉害,‘啊’了一声就扑倒在地上。
厅内都是女子,小女娘摔跤原也不大要紧,偏那挨了打不吃记性的许临绍不晓得躲在门外偷瞧了多久,一张肥软的圆脸哈哈大笑,三步走两步跳出来,半弓着身子跨立在柳玉屏身前。
先指一指她笑话,“你真丢人,坐个凳子还能摔跤,难怪教习师傅讲女人是水做的,你这滑溜溜躺在地上,可不像一滩水么!”
又见程氏变了脸皮子,秀眉一拧就要来捉他,摆着手逃开前,竟还背身朝柳玉屏扭两下屁股。
他适才十岁,与她二人算作同龄,却似那等缺乏管教的小子,讨厌得紧。
商月楹原就不大喜欢与他玩在一处,平日也耍得少,却不想他今日竟将柳玉屏好一顿奚落。
玉屏头一回来,与他亦头一回打照面,如此遭人奚落,玉屏岂非难堪至极。
果真,忙扭身去瞧,那厢玉屏已被程氏亲自搀扶起来嘘寒问暖,问她有没有哪里磕着碰着,程氏晓得玉屏亦是个官家小姐,哪敢得罪,面上担心极了。
商月楹却晓得,她怕不是在心内已将许临绍那厮撕烂七八回了。
柳玉屏摔了跤,惊惶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遭旁人奚落,又受一阵嘘寒问暖,到底没忍住,几滴泪珠说砸就砸,细细抽噎一霎变成嚎啕大哭。
偏那许临绍听见动静,又从廊下探出个头来,还不知死活挑衅笑话,“哟哟哟,还哭,还哭,哭大声些,叫我听听这声音能不能比过我去!”
厅内静默一瞬,程氏乌鬓跳如擂鼓,一忍再忍,听得柳玉屏的哭声益发大后,最终气血上涌,随手寻了高几上摆的一把掸子就往外去。
岂料商月楹腿脚比她更快。
手里的掸子冷不丁被夺了去,她扇几下眼,只隐隐瞧见商月楹抓了掸子朝她儿冲去。
那厢,许临绍还洋洋得意抱着廊柱,歪着脑袋笑,忽觉一阵风来。
一霎,面前多了个矮他一头的身影。
见她沉着脸瞪他,许临绍两个还未消肿的眼一弯,贱皮子模样将脸凑过去,问:“月楹妹妹,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笑话你,你拿了我阿娘的掸子,还想打我不成?”
言罢,他豪气将身子一歪,抬一条腿往外伸,逗小狗儿似的冲她嚷嚷:“来!哥哥给你打!看你敢不敢......”
“嘶——!”
“商月楹!你真敢打我!你竟敢打我?”掸子一霎落在他大腿外侧,疼得他龇牙咧嘴胡乱拉了胳膊去搓揉。
还要再质问,却见她又将掸子高高扬起,两个唇抿得紧,一双手稍稍抖着,一副模样像怕他,又恨不能用尽吃奶的劲打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