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起下摆的甲胄,重重跪在了柳安木的面前,不等后者有所反应,再次抬起头,铿锵有力地说道:“只是那妖既非瑞兽,又无天命加身,自然无法驱邪化煞。如今北方阴门受阴气侵蚀已深,已有阴邪污秽从裂缝中逃出,杨方只恨无力为天下苍生再尽一分薄力……某知此事有违天理,于贤弟不公,但也只好厚起脸皮,求贤弟再为苍生守一世阴门。
柳安木没有看跪在地上的白发将军,只是静静地看着飘在半空中的红色披风出神。披风的末端残缺不全,扬起的时候,就像从东方升起的旭日。
他很清楚杨方的残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幻境里,每一任“守门人”最后的结果都是以身殉门,用自己三魂气魄浇筑成新的青铜门。
四面阴山之下,每一道青铜门都是历代“守门人”的精魄所成,也许正是因为北方阴门上出现裂痕,才让杨方的残念得以离开青铜门,飘荡在这时间寻找柳清山的转世。上万年以来,无数“守门人”慷慨赴死,以魂魄继续守护一方安宁,这本该是“守门人”最终的宿命,也应该是他柳清山最终的宿命。
柳安木如同一尊石像站在风沙里,好像光是站着,就已经用尽了他所有力气。他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到就像是一滩死水,无法再有任何的波动。
“守门人”是天命所选,舍一人而护苍生,死又何惧?他柳清山自然也不例外。
可偏偏有一只妖,固执地为了他停留在原地,等了他整整千年,柳清山一辈子对天下苍生问心无愧,可唯独对不起那只妖。再来一世,他本不想再顾及什么苍生,什么万民,他曾守了天下苍生二十年,这一世他只想好好做一个普通人,只想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可天道偏偏又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我需要时间……再考虑一下。”青年的声音很沙哑,就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跪在黄沙之中的杨方抬起头,风沙带起青年身上宽松的T恤,勾勒出青年略有些单薄的肩背,一如千年之前杨方第一次见到山门前的那位道长时,山风带起他身上白色的道袍,恍若前来救世的谪仙。
杨方看着青年在风沙中略显单薄的身影,心里不忍地、深深地叹息。
前世青年担起此等沉重的责任时,也是这样风华正茂之年,那本该御街打马,放纵声色的年华,却因此只剩下十余年的寿命,被困于方寸之间。
“某在此替天下苍生万民……再拜谢道长。”
这位一生驰骋沙场、保家卫国的镇北大将军深深地朝他叩首下去,额头一下又一下撞在地面上,直到两鬓的白发都沾染上淋漓鲜血,那被风带起的红色披风犹如东方升起的旭日,仿佛能够驱散那压到城墙上的黑云。
第112章
房间陷在一片黑暗之中, 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
躺在床上的青年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随即身体猛地颤动了一下,就像是在梦中从高空坠落……陷入黄沙泥流的窒息感慢慢减弱, 柳安木也清醒了过来,宽松的T恤粘在后背上,就像是刚被人从水中捞出一样。
他用力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半天心脏激烈的跳动才平复下来,而与之而来的便是心跳过速而给这具有先天性心脏病的身体带来巨大负荷, 后背完全被冷汗浸湿,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只能虚脱、疲惫地靠在床垫上。
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耳膜的震动, 听到自己耳道里中传出的心跳声, 这心跳声非常清晰, 像是他的生命摧枯拉朽般走向倒数。被汗水浸湿的脚底贴在一片柔软的皮毛上, 白猫那颗心脏小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传到脚心, 有一种恍若隔世般的感觉。
黑暗中,虚弱躺在床上的青年抬起一只手,良久,又缓慢盖在自己的眼睛上。也许是空调温度开得太低,就连他的手心都没有什么温度,冰冷的像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去他|妈的天下苍生……这与老子何干?”盖在眼睛上的五指有明显的颤抖,单薄的布料被冷汗浸湿, 粘腻地粘在青年微微蜷缩的肩背上。这话虽然是喃喃自语,可话里的停顿与迟疑,使得这句话听上去就像是在自欺欺人。
蜷缩在青年脚边的白猫很轻地偏了一下头,那双墨绿色的眼瞳在黑夜中缓缓睁开,竖成一条线的瞳孔中闪过了一丝很复杂的情绪, 稍纵即逝,快得就像是一场错觉。
房间里黑暗似乎更深了一些,窗帘里透过来的月光仅仅在一瞬间就被黑暗吞噬。在夏夜里,这样的黑暗绝对不正常,但躺在床垫上的青年却浑然不知。
白猫从青年的脚边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皮草,顺着薄薄的空调被,很快就从青年的怀里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白猫身上皮毛油光发亮,凑过来就像是一个小火炉,热量源源不断从胸口传来,让青年冰凉的身体终于多了一点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