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反抗你爸了吗?”安固言了然地问。
反抗?还算不上,顶多是暗暗地跟他作对。那时候,自己终于明白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父亲的暴躁和好逸恶劳是错的,妈妈的懦弱和无能也是错的。
矛盾随着年岁的增长一点点升级。
“我直到十六岁才真正跟他打了一架。”靳若飞回忆道,“那天我过生日,我妈用偷偷攒下来的钱买了一个蛋糕,想趁我爸不在,跟我庆祝一番。没想到,刚点上蜡烛没多久,我爸就回来了。”
“他喝得半醉,看见桌上的蛋糕,就开始打我妈,骂她有钱不拿出来。那瞬间我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把他撞到墙上,整个人挡在我妈面前,浑身发抖。”靳若飞说着,惘然笑了笑,低下头,轻轻抠自己的指甲,“——然后我爸把我也打了一顿。”
战争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日益成长的beta男生逐渐强壮,不断的体育练习也增强了“实战”的本钱。他慢慢开始占上风,有时甚至能把父亲打得狼狈逃窜。
“但是你能想象吗?我妈居然指责我不该打他。说他不论如何是我爸爸,‘你这样太不孝顺了’,她说。”
听到这儿,安固言面色沉郁,一时间说不清是妈妈为虎作伥比较惨,还是被妈妈背刺更惨一些。
“……我那时候都不想回家,恨不得天天待在学校。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月末放假,我宁可在宿舍里干躺着,也不想回去面对这俩人。”
“那你爸现在在哪里?”安固言问。
眼帘一抬,靳若飞眼神清明,冷静而痛快:“在监狱。”
监狱?安固言神情微震,随即若有所思。
“高考前夕,他在饭店参与聚众斗殴,失手打死了人。那天晚上,他匆匆回家收拾东西,说要出门一阵子。没过两天。他就被抓了回来,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
……十二年。那就意味着大概还有两年,这个老混混就出狱了。安固言想。
靳若飞却好像不在意这一点,双眼失神地望着某处,突然苦笑了一声:“你知道吗?他被判刑的那一天,我妈几乎要哭晕过去。她说,这下我们娘儿俩该怎么活呀?……我不明白,没了我爸这个大麻烦,我们的生活只会更好,为什么会活不下去呢?”
“你妈妈,是那种需要‘主心骨’的人。不管对方是好是坏——也许坏一点更令她死心塌地。”说着,安固言抬起眼帘,耸耸肩,“你不如你爸理直气壮,所以,她永远不会像信任你爸那样信任你。”
……靳若飞拧拧眉,似乎不想承认这一点:“也许吧。总而言之,有这样一个爸爸,你让我怎么理解曹导说的,对父亲‘又爱又怨’的感情?”
这倒也是。一支烟抽到末尾,安固言拿过一个纸杯,将烟头丢了进去:“那你就不想他,想想别人——比如,你在成长过程中有没有遇到你很尊敬的人?同龄人,老师,又或者演艺圈的前辈——你不是爱看武打片儿吗?想想郑金鹏,如果他指责你的能力不如其他特技演员,你的感觉会是怎么样?”
郑金鹏……靳若飞不敢想。但尊敬的、想要获得对方认可的“前辈”,倒是真的有一个。
靳若飞咬住下唇,陷入了沉思。
见他似乎找到了窍门,安固言眼神幽暗,见好就收,抬手在他毛茸茸的发顶缓慢摸了摸:“好好想、好好演。今晚下工,咱们去吃夜宵——我积了一肚子牢骚呢,终于可以跟人抱怨了。”
短促地朝他笑笑,相似的烦恼让靳若飞终于对他产生了几分亲切感:“好,今晚我请你。”
安固言眉毛一挑,眼中露出了“原来如此”的失笑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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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安固言终于下工。
两人又去了那个小小的牛杂摊吃东西,一边吃一边痛骂自家老爸,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骂得过于痛快,以至于忘了时间。九点时潇潇给他打来电话,问:“妈妈你还不回家吗?药都给你熬好啦。”
靳若飞愣一下,下意识撒了谎:“妈妈这边……还没下工。”
“那好吧……你待会儿回家记得喝药哦,我先睡觉了。”
“好,你乖乖睡觉吧。”
挂掉电话,对面的安固言露出了意外深长的笑容:“怎么,邢再洺这么无耻,居然训练潇潇来控制你的行程?”
“……没有。”下意识辩解一句,靳若飞不看他:“这么晚了,即使没有邢再洺,潇潇也会给我打电话的。”
“是么。”安固言不置可否:“你有跟邢再洺说过你的爸爸吗?像他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恐怕很难理解吧?”
拿着勺子的右手一僵,靳若飞脸上露出一丝不自在:“……没有。他不爱打探私隐,我也没必要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