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再让他激动乱说话, 可能会引起医患矛盾。
尽了告知义务, 秦风起身,刚想提醒楚非昀离开这儿, 不要沉浸在这气氛。
里面的护士提醒:“秦大夫,进来看看患者。”
意味着患者的心率和血压,已经由于脑干受压、而中枢抑制,越来越低。
他只能迅速转身进门, 却听见小杨在身后叫道:“奇迹发生了吗?有救了?”
张静再次叫:“你以为写小说呢!大姨,打他爸电话快决定吧,要不抢救起来,你妹妹受罪可大了!”
胸外按压会压断肋骨,电击时皮肤会被灼伤,只要家属不签字放弃,就得抢救到最终确认脑死亡为止。那时,遗体就很难称得上体面了。
见大姨还是没动,张静拿过她电话,回拨给阿旺爸,把情况给他说了。
阿旺爸也哭得说不出话,但也决定不下来放不放弃,只不断重复说着,我已经走了三小时、快要走到高铁站了。
她作为护士,是没法讲出“你家人没救了”这种话,只能说救治希望不大。
楚非昀来到他们身旁,对着免提电话叫道:“意思说你老婆救不了了,让你同意放弃抢救,让她离开时舒服些。”
可他吼完,刚抬头便对上了那中年阿姨,一双红得像血一样的眼睛。
张静连忙把他推开,怕残疾的友人被这强壮妇女揍了,也没想明白一向笑眯眯的楚非昀怎么突然简单粗暴。
过了两小时。
秦风在停车场找到楚非昀时,见他车驾驶座门开着,轮椅停在门边。
而宝贝坐在驾驶座上,听着音乐,双眼睁得大大的,定定看着车顶的某个点。
他打开副驾的门坐进去,轻抚着爱人的脸。
楚非昀没看他,只问:“阿旺妈走了?”
“嗯,胸外按压开始没多久,他们家属就放弃了。”
“风哥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救不了了?”
楚非昀回忆起,当时秦风的凝重,像是个知道会输的赌徒。
秦风默默认下。当时十一点半左右,小邓报告脑疝III度发生时,患者还有1.5小时车程才能到医院,给药后路上多次体征波动。
宝贝质问他:“为什么?你不是让救护车那边用药了吗?她不是都已经撑到来到你面前了吗?”
秦风其实可以向他解释:就像水管破了一个口、或是水坝决堤,一开始口子很小,但随着时间,破口越来越大。
当他凌晨一点多接手患者时,一查体就知道只不过是药物的作用、又或者真的是儿子的呼叫,暂时抑制了中枢神经的衰亡。
换句话说,当时GCS8是个假象。
就像他爸、博导严教授、带教朱院长,遇到这情况肯定直接劝家属放弃。下不来手术台是其一,侥幸术中救回来、预后也极差。
换句话说,当时已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赌的就是这女人,会不会是那0.1%的幸运者。
术中拿到验血报告,验证了继承自前辈的经验:酒精使血管变脆、酒精的浓度抑制了血小板的作用、造成凝血功能障碍。
他尝试过,这个血库里所有仅有的血小板输了、凝血因子用了,都补不回来那个破口。
奇迹之所以叫奇迹,就是因为并非常态。
脑海里如此多医学解释,以及时间地点等硬件,最后只能轻声告知:“叫‘希望奇迹发生’?”
楚非昀又再追问:“如果是在海湾市,她能救回来?”
如果患者遵嘱不喝酒、如果呕吐时送院、如果I度时送院,基本上1个小时内:术前CTA找到出血点、术中开颅双极电凝一用,术后专科护理做好;70%以上能救回。再加康复及时介入,起码不至于偏瘫这样的严重后遗症。
他只能轻抚爱人的头:“宝贝,你……别难过了行吗?”
“可那个12岁的孩子,就没有妈妈了呀。”楚非昀说着,向上凝望了车顶许久,这时泪水终于像决堤般落下。
大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哭,是为了那孩子、为了那个才35岁的女人,还是为了自己、或是自己那还不到46岁就去世的妈。
哭了很久很久,久到秦风用了大半包纸巾给他吸眼泪、久到眼睛都红肿充血。
久到秦风哄到没话可说。
男人叹了口气:理智上,他能理解一个前两年失去母亲的人,现在见到另一个孩子也眼睁睁看着母亲离开,一定很难受。
感情上……他没法深刻共情。对患者及家属的劝告只是出于医学人文。
他尝试着回想,如果自己妈陈英突然去世?他会难过吗?
像他父母及他自己,早就已经在律师那立过遗嘱。包括以他们各自的社会地位,应该举行什么规模的丧礼。
他们一家三口之间,大概率会体面处理完后事,结束后日常该做什么还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