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楚非昀这次却不再对他的话产生反应, 两只乌黑的眼珠迅速向内眼角集结,焦点又随着棉棒的远离而不断追踪, 最终因棉棒消失在他视线,他一瞬间失了神。
“楚非昀?”捕捉到他的失焦, 秦风轻声呼唤, 紧张起来。
“小楚, 你能听见我的话吗?”沈力重复道。
只见楚非昀略白的舌头伸出来,轻轻地舔了一下唇。
鼻腔里刚闯入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舔一口不过份吧。
凭着气味,楚非昀把目光聚集在刚刚走进来的另一人,与沈医生一样戴着防护面罩,眉眼一丝丝熟悉。
秦风再次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楚非昀记得了, 这个声音轻轻给他讲过故事。
影子。那个小小的男孩,叫彼得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他的小妈妈叫温蒂,给他找回影子,对他的爱如同羽翼。
于是楚非昀抬起头,努力向着那张脸,微微一笑。
只见面罩下,覆盖着那双眼睛的长睫,上下颤动,且面罩很快就被白雾遮掩。
笑意在楚非昀双眼里漫延开时,秦风像是看见漫漫长夜到了头,天边泛了白。他的双眼被泪水充斥,又沿着脸颊,沁湿了口罩的边缘。
沈力看了看他们俩,测试也不是不能迟几分钟再做,“你们先交流”,便马上站起来。
可这时,楚非昀手里的握力计却发出滴滴的提示音,像是被用力攥紧了一样。担心他肌张力异常,两人迅速看向他右手时,却瞥见那张干干的小嘴,用尽全力地叫“饿”。
他终于记得,这是他的男人。好香,但吃饱更重要。
但做完神经功能评估后,至少还要两小时才能做吞咽测试。
只见床上的男孩,像是做了个翻白眼的神情,而后眼帘不甘不愿地闭上。
就在两位医学工作者又再次担心起来时,那双眼睛霎时再睁开,一人瞪了一眼、状甚愤怒,嘴里再次恶狠狠地吐出“饿”字。
好像接连打了十场比赛,累得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张说不出话的嘴,口腹之欲还不被满足。
护士们为楚非昀翻成右侧卧,笑着抚慰道:“过两小时为你翻回平躺,要是通过了测试,就能吃饭,好不?”
好什么,再好不还得从液体开始,等能吃饭时又是起码十天半个月后的事。这么多年多次入院,他早就记得过程有多艰难。
鼻饲管通过咽喉直达胃部,会采取局部麻醉的方式减轻痛苦。一清醒,就觉得又酸又胀,恨不得现在就把它拔掉。
楚非昀赌气想着,眉毛不自觉皱起,又被什么暖暖的东西轻轻揉开。
他奋力聚焦看过来时,面前是男人修长的手指,颜色不太对,是戴着塑胶手套。在梦中目夜想念的秦风的脸,从拂面的指缝里露出来。
房内再次剩下两人时,目光早已连成线。
男孩奋力抬起左臂、又无力地差点掉落压到鼻氧管,幸好秦风稳稳托住;在男孩的眼神强烈示意下,秦风解开一次性面罩,戴着N95口罩的下巴垫在小臂上、趴在床头。
两人的目光,贪婪至极,用力全力汲取着对方灵魂的温度。
灵敏的指尖落在宝贝的额角,秦风喉咙里却干得一句话都说不出,那么多对于未来的畅想,总算在对方醒来那刻落到实处。
被白色床单轻轻盖住的病弱躯体,在死生临界时,各种导管在大腿根、脖颈、肋间留下的,只比手指细一点的洞,既红肿又淤青,就别说锁骨下还无法移除的CVC、电极片、鼻子一边是氧气、一边是鼻饲,手指还被夹……入目惨兮兮。
想把他抱在怀里,却太易碎;想把他安在心间,心却太疼。
但这十天来的昏迷,时光和痛觉没有在楚非昀的脑海里刻下什么特别印象。
只记得入睡前,一整月见不上面的秦风,终于自北美回来。然后他做了个长长的梦,妈妈还没走,一直在他身边,不断与他说话。
梦里梦外,安全感十足。
但他明明记得妈妈早已离开,便想快点睁开眼睛,看看那是谁。
原来是他的爱人,一直都在,他心甜如蜜。
但眼前的秦风,就算是戴着一次性口罩,脸颊却比记忆中要凹陷,眼下青黑。
他是画师,就算头脑还有点浑沌,视线却格外清晰。
可想而知,当他在梦里翱翔时,梦境外的人遭受了怎样的打击。
向右侧卧,楚非昀费力地想抬起左手,指尖描画男人的眉目;秦风的手指同样没从他的脸上离开。
本是缠绵的动作,变成劫后余生的相互抚慰。
这是气管拔管后的第四天,喉头水肿已减轻,声音有点沙哑,楚非昀用尽全力诉说着自己再一次抓住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