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初的医疗授权委托的约定,一语成谶。
“有没有其他方案?”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他昨天刚做过肺部CT,当时炎症指标还在可控范围……”
在医院工作多年,被家属质疑急救方案这事看得少吗?
王主任马上打断:“你自己就是医生,该知道这种中高位截瘫患者的肺部感染有多凶险,不要把自己摆在家属位置来自我折磨,现在上ECMO是最有效方案。”
ECMO。秦风盯着那四个字母。
统计学上,撤机成功率只有不到50%,且超过 2 周后,成功率显著下降。
又急急提醒王主任:“您一定要注意他的肾功能。”
“已经联系肾内科会诊。”王主任将同意书推近,人已站了起来,“赶紧签字。你又不是不懂,这是目前唯一的路。”
就在这时,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长鸣,病床上的人心率直线下降,血氧跌破70。
“准备心肺复苏!”王主任的吼声混着护士的脚步声。
秦风也跟着冲进来,却被推回外间。
“肾上腺素1mg静推!”他小声地、机械地复述着玻璃门里传出的王主任的指令。
在ICU中的患者通常都赤身裸体,紧急救治中常顾不上患者隐私,此刻,曾经让秦风血脉偾张的瘦小躯体,在各人手里被连续折腾,却一直没有良好反馈。
突然想起上个月,他们每次混战后的宁静时刻,男孩趴在他怀里,笑得甜美。
就算大半个身子都无法对他的爱抚有所回应,秦风仍奉若珍宝。
凌晨三点,ECMO 管路开始运转。
高危ICU连秦风也无权进入,只有护士、灌注师、ECMO协调员在忙忙碌碌。
隔着玻璃,他看着血液从铺盖在楚非昀身体的白被单引出,经过膜肺氧合后再泵回体内,那意味着体外膜肺氧合开始替代他衰竭的肺脏。
ECMO 只能争取时间,真正的转机要看炎症因子风暴能否平息。
若是别的患者,秦风当然知道“尽人事,听天命”,但既然是自己的爱人,其实他和别的家属没什么不同。
“IL-6 和 CRP 还在上升。”收到协调员报告的王主任,声音带着疲惫,尽责告知,“接下来 48 小时是关键。”
“秦医生,你看看,然后在这儿签字。”护士递来新的同意书,“肾内科会诊后的方案。”
使用CRRT。
秦风的视线在”连续性肾脏替代治疗”几个字上停留。无法思考时,幸好有前辈和同事们在做着正确的事情。
高危病房外间。护士提醒秦风“秦医生,你该去休息了”,他充耳不闻。只一直盯着内室上方,透明的置换液袋在森然的白光下折射出浅浅金光。
这期间,ICU主治换了三班岗,而他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向玻璃窗里、病床上的人凝望。
直到有人跟他说“陈董在外面等你”时,他才惊觉已连续二十四小时个小时未合眼。
陈英过来看情况,见此坚定地把秦风拖去员工餐厅吃饭。
她刚才听取了下属汇报的这几日的救治过程,知道那男孩病情不太乐观。
看着儿子失魂落魄,本来她还想提醒下,你的教养呢;还要提醒他,十天后的神经学科年会上,他爸已为他争取到作报告的机会。
不过看这样子,暂时不说吧。女强人突然学会了对家人闭嘴。
被母亲盯着吃下不少东西,回到ICU等候室的秦风,坐在椅子上,随着血糖上升,头脑有些发懵,思考能力下降至最低。
霓虹和小豪每天这时间都发信息,问楚非昀的状况,现在,他又例行画了饼:“好多了。”
反正他们也不是专业人士,他没兴趣、也没义务向他们解释。
可他骗得了别人,却……明明已拥有几乎是国内最好的医疗条件、以及几乎无尽的资源,他为什么还没好起来?
爱一个人好痛苦,只剩下充斥在内心的无力感。
恍惚之间,见楚非昀倚在洒满阳光的病床上,一手捧着本院配餐的小份果汁杯,嘴角还沾着果汁的痕迹。
这时他也见到秦风,抬起另一只略显苍白的手,笑着招呼他过来。
“风哥……”
他看见楚非昀的嘴型,明明是在呼唤自己,却听不见男孩发出声音。
瘦弱的男孩笑着指了指床头的一张画,上面是两个牵手的小人。左边的男人穿着长长的、不知是风衣还是白大褂,而右边的男孩坐着轮椅,笑得开心。
可随着秦风凝视着画面,坐着轮椅的男孩,却渐渐褪色;剩下线稿、最后连线稿的线条都渐渐变浅、变淡,直到消失。
坐轮椅的男孩消失在画面里。
秦风本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却发现自己也被无形的枷锁锁住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