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羽把擦手纸扔进垃圾桶里,抬起头来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这是一张继承他母亲绝大部分容貌的脸,他像极了她,甚至优于她。
空洞的眼神像蒙尘的深绿湖水,他恍然好似透过这面镜子,见到印象中那道母亲的身影。那是一道从无限明艳到暗灰沉沉的身影,一条黑色的布裹批在她头上,把她那张西方面孔遮盖得毫无光辉。
她蹲下来抱着他,脖子上冰凉的十字架项链磕到他的胸膛。她低声在他耳畔说:“我是罪人。”后来这道身影便消失在他记忆中,自此没有再出现过。
边羽次日清早在亚龙湾的酒店里醒来,茶几上东倒西歪放着几瓶昨晚尧争送他的酒,有一两瓶已喝到涓滴不剩。
他竟躺在地毯上睡。身上的T恤松垮垮的,领口宽大地斜在肩侧,几乎要垂到肩以下。他坐起身,规整好领口,手撑了撑发沉的头。
他向来失眠,昨晚吃过饭他回到酒店,整夜睡不着觉,就起身伏在茶几上一边喝酒一边刻木,被酒精放大感官后,他的雕刻更加入木三分,于是就着酒工作,不知不觉喝了许多。跟着天光微微明,他醉劲儿倏地聚在一起翻涌上来,便躺在地毯上睡过去,好在这地毯是新换的不脏的,还尤其的柔软。
边羽当然没睡醒,地板不是能让人睡好觉的地方,他回到床上趴着。落地窗外的阳光抚摸被单上这具修长白美的身体,如安抚一只慵懒的羽鸟。
窗外清亮透蓝的海不起风浪,静静推干净的细沙,几个小人影走在海滩上,大家都出来游玩了。
而房间内的他,抱紧白色枕头,在这片光昼下安然睡着。
睡了估摸有2个小时,十点整时,边羽醒来,小刘正好给他发来消息,说有几个员工想出去走走,问边羽要不要一起。边羽想想拒绝了,小刘以为他是因为报警让龙凯进了局子,现在顾忌老板的心情而不敢去玩,便没再三邀请,顺便还跟边羽打听龙老板现在的情况。边羽则回答说,小刘作为龙老板的助理都不知道老板是什么情况,那他就更不会知道了。
可能是怕家事牵连到公事,叫手底下的人看笑话,当天下午,龙老板便在群里说已包了两辆车,叫大家都出来一起玩,别耽误难得的团建,还私底下让小刘要领边羽一起,不要让人说闲话。小刘便又来邀请边羽,边羽本就不是忌惮犯到老板的儿子才拒绝参加活动,自然还是婉拒了小刘。
龙兴的员工们出去以后,边羽到外面租了一套潜水设备,到昨晚尧争说的海棠湾万骊酒店浮潜。
浮潜地点在酒店一个私密区域,原是这酒店十年前在度假村那里包下一片私人海滩,后来政策下来,所有酒店不允许再圈沙滩商用,该酒店虽没放弃海滩的商业使用权,却不敢再大肆宣传。边羽询问工作人员浮潜的地点之后,工作人员说尧先生早有交代,如果是一位“沉先生”来的话,就直接领他去。
边羽到浮潜海域的沙滩,这里没有人,沙子干净细软,海比外面的更清澈,微浪一波衔着一波,有规律地拍赶礁石。
边羽浮潜十分钟后,往下潜到五米处,一丛丛珊瑚群林立在底下,周围罕见的鱼类游来游去。潜了大概二十分钟,边羽游回水面吸取新的氧气,浑身放松下来。
他平躺在海面上,摘掉面镜和呼吸管,仰面向太阳,随海波漂浮,淡色头发浸在水里,发丝像被海染蓝了。
太阳烈烈照着边羽,在他细腻的脸上流过光泽,与海水一同掠夺他的身躯,像在贪恋他的躯体,又像是要融化这众生眷恋的天与海之子。
他的身体一半浸于冰凉的水中,一半像面对赤热的火焰。他的瞳色在这一刻无比明显,蕴藏了冰纹的淡青琥珀一般。
他不觉眯起眼,透过眼缝盯着这灼目的光。逐渐的,这圆形的光在他眼前仿佛是裂开了,一环叠着一环眩他的目。
边羽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的天猛然一片黑白。他瞪瞪眼,呼吸忽急促起来,翻过身往岸上游去,倏地身体却往海底沉下去。他在水里上划,不觉手劲一松,手中的呼吸管和面镜脱落,被他扬起的波浪冲得远远。
边羽在海中睁开双眼,他看到大海成了一片灰色的水,黑幢幢的珊瑚群围堵住他。海水涌进他的鼻腔和耳朵,他大口呼吸,却猛又吸进一口咸透的海水。大概是被呛到了,他在海底难受地咳嗽起来,脑袋愈发晕眩,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且混乱。他好像是看到了黑色的头巾和十字架,又像看到透光的海面漂浮飞机残骸和残破的白色机长制服。
他感觉自己一直往海底沉,是快溺死了,这些应该是溺死前出现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