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没有获得那份勇气——孤独的人生被另一个人介入的勇气。
他一直在想,大家都错了,被他的外表迷惑,他其实不是一个胆大的人,连直面正规医院检测的结果都不敢,又怎么真的有胆量直面不确定的余生呢?
从美满到破碎,从幸福到不幸。这样的转变,他26岁以前就完整经历过一遍。未来的人生,他还能再经得起跌宕起伏吗?边羽自己都不敢肯定。
“我也有好奇的事。”边羽不想永远被尧争的节奏带着走,同时也想绕过这个话题,“第三次工作,你会让我做什么?”
“我还没想好。”尧争思索了一会儿,“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吧。我之前说,当你为我做完这三次工作,我会满足你一个条件。你到时候会对我提什么要求?”
边羽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母亲的影子。
“找到家人。”边羽说。
“帮你找到家人?”
“帮我四叔公找到家人。”
尧争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意外。
“我四叔公有一个榫卯盒子,除了他谁都打不开。但其实,我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边羽缓缓说来,“是他年轻时在东北娶的妻子的照片。他年轻时在东北被人栽赃,坐了几年冤枉牢。出来以后,再没见过他妻子。几个月前,我去牢里看了他的干孙子沉汶滨——就是那个砸坏了六面菩萨的人。”
那尊六面菩萨。
尧争想起他和边羽认识的机缘,就是因为这尊被毁坏的六面菩萨。
“沉汶滨告诉我,原来四叔公的妻子,在四叔公坐牢后不久生下了他的女儿。她带着女儿改嫁到黑河去,没几年便过世了。”边羽说,“四叔公的妻子虽然不在了,但他女儿还在这世上。要是能知道自己女儿的消息,哪怕不去相认,他也算完成一个愿望。”
“所以,你想对我提的要求就是,帮你四叔公打听到他女儿的下落?”
边羽点了点头:“他这把年纪,说直接点,没多少年日子,在的时候,尽量不留遗憾。”
边羽仍旧如此,第一时间考虑的是身边人的事情,不是自己的。
尧争若有所思:“这个要求,我确实没想到。”
“无所不能的尧先生办不到?”
尧争摇了一下头:“办到这件事不难。我没想到的是——我一直以为,你想找的人,是你在白俄罗斯的那位母亲。”
当这句话从尧争口中说出来后,边羽的神情在脸上凝滞住。
尧争看见他眼中的讶然。
尧争知道他妈妈在白俄罗斯。在翻查边至晖案子的线索时,关于边至晖那位夫人柳德米拉的信息,他自然也得查得清清楚楚。
边羽初中的时候,他的母亲柳德米拉和边至晖离婚。柳德米拉离开了这里,回到白俄罗斯去。
此后几年,柳德米拉回来看过边羽两次。每次都是看过一眼,匆匆离开。
边羽高中毕业以后,她再没有出现过,也再没跟这里的人有过任何联系。
边羽的惊讶,不是惊讶于尧争知道这件事,而是一种突然被人提到母亲的无措。
这份无措在他脸上,变化成了惊讶。
“这样吧。我让人带你的四叔公去找他女儿,这是你为我完成三次工作后,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先实现给你,当作预支承诺。”尧争拉回他的注意力。静了一静,他接着说,“庭审结束后,你陪我去白俄罗斯。这就是你第三次工作内容。”
他伸出手,慢慢覆在边羽的手背上:“我想见你妈妈。”
边羽愣怔许久,随后他的神色逐渐缓和了,眼中的神色有动容与激动,也有些许凄然。
“你不希望我拜访你的家人?”尧争握着他的手问。
边羽没回答,只是良久后说:“那里现在随时会打仗。”
“你怕吗?”
边羽摇了一下头。
“那就行了。” 尧争的声音很低,语速很柔和,“到时候,我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拜访她,由你来决定。”
晚饭过后,边羽送尧争到大门口。
“就到这里吧。我的车在外面了。”尧争站在门口,望了一会儿边羽。
苦楝花簌簌落着,花瓣掉落在边羽柔软的发丝上。
在尧争眼中,边羽是如此地适合永远生活在一个美丽的花园里,永远的自由。
尧争轻拨掉他头顶的花瓣,什么话都没说,慢慢转身离开之后,眼神与余光才从边羽身上抽离。
尧争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边羽转过身。苦楝树下,那个双手插着口袋的人影,从凄凄蓝夜里走出来。
走到边羽面前,召觅问:“他走了?”
边羽看看他走出来的地方,偏了偏头:“你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