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机械臂没有了,嵌在肉里的几根钢钉突兀地暴露出来。因为破碎机两个滚轴向上运动,一旦咬住物体,能在短短几秒中将之整个拖拽上去,如果这是一条血肉之手,此时碎成一片渣渣的就是陆庭深了。他没有死而复生的本事,死了可真就是死了。
好在,这是一条机械臂。陆庭深还能再最后关头靠肩膀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和机械臂硬生生扯开。只是机械臂虽然本身感觉不到疼痛,但它却真真实实连接在自己的骨头上,这一扯,就仿佛用老虎钳夹住指甲,硬生生拽下来一般剧痛。
洛迦有些发抖,一时不知该去摸哪里,因为陆庭深身上不仅仅断了一臂,他的胸腹、后背,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疤。
身上的皮肤东一块西一块都是焦黑的,像煎锅里不慎煎过头的肉片,摸上去还是硬的。
为什么会这样……?
陆庭深沉默着爬起来,用残存的右手捡起衣服给自己披上,但因少了只手,没法穿好,一瘸一拐地站起来,关掉了运作的破碎机电闸。
四周安静下来。
这一刻,洛迦心中泼天的恨也消弭了。
还不够清楚吗?这是爆炸伤。自己干的。
两人都没有说话,洛迦以为他会生气,像自己一样歇斯底里地和自己翻旧账,但是没有。
“先回去吧。”陆庭深向他走来,语气平缓,没有起伏,没有坏情绪,向他伸出了手,“天快亮了,总统府的佣人很快就会来打扫,这里不安全。”
洛迦抱着纸箱子,愣在原地,看着他浑身伤疤,咬着唇一言不发。
陆庭深拉起他的手,默默无言地朝出口走。
洛迦回头看向那条已经变成一堆破铜烂铁的机械臂,12年前的事涌进脑海里。
他决绝地离开,不明所以的痴情少年唤不回他。
……
“洛迦——你要去哪儿?”19岁的陆庭深无助地看着被丢在地上的洁白曼陀罗鲜花,还没有亲吻爱人的手背,他就走了。
再之后,他消失在爆炸里。撕心裂肺的惨叫、嘶吼钻进洛迦的耳朵里。
腾起的浓烟里,洛迦看不见陆庭深的样子。
其实,他可以不用失去一条手臂的。是洛迦不甘心,忘不掉加文老师给他看的那段录像,忘不掉那只摸上自己父亲大腿的左手。交换的那枚控制器戒指里,同样藏着一枚微型炸弹。一瞬间,整条手臂就这样炸没了。
洛迦并不知道,爆炸带起的火焰蔓延了陆庭深整个躯干,几乎将他烧干了。他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绝望地嚎啕,耳边是飞行器呼啸而过的嗡鸣,他的爱人背叛了他,远赴玫瑰星,一去十二年。
飞行器在头顶呼啸而过,落下了一枚戒指,孤零零地栽进废墟里。那是,不久前陆庭深亲手为爱人带上的。戒指内环刻着两个L,代表他们永结同心。他拖着残破的身躯爬过去将它捡起来,攥在右手手心里,放声痛哭。
这十二年里,陆庭深接受了不下十次的全身手术,他多想一了百了,可是不甘心,不懂为什么。他想活着,活着才有机会问问洛迦,为什么。
因为机械臂的打造需要些时间,所以他当了许多年断了一臂的残疾人,最灰暗的那段时光,重伤折磨得他生不如死,他无家可归,是段声寒收留他,治愈他。
不知道是第几次全麻手术后醒来,陆庭深全身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痛的。
“段哥……我活不下去了……”
段声寒坐在他身边,捏着吸管头喂他喝水,温柔地说:“庭深,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无限可能。”
一个人受尽了委屈,仇恨支撑着他活下来,却到了现在,恨都恨不起来。只剩无力感将他吞噬。
洛迦也很惨,惨到,自己的委屈和痛苦在他面前实在算不上什么。
身为一个强大的Alpha,他的委屈,无处可诉。
陆庭深回车上拿了一个医药箱和一瓶水下来,虚弱地靠坐在车边,用牙咬开瓶盖服了几粒药,给自己上药的手法很娴熟,他已无数次在角落里孤独地舔舐伤口,习惯了。
洛迦就抱着箱子,在一旁看着,想上手帮忙,可脚就像是被柏油粘住了,动弹不得。最后只得安慰自己,也许是Alpha天生强大,战场上厮杀是家常便饭,也许,也不需要他帮忙吧。
赫德在后座放平了椅子,睡得昏沉,即便血腥味钻进他的鼻子,也只是动了动鼻翼,没有醒来。
为了掩人耳目,车子停在一个破旧的巷子里,只有头顶一盏昏黄的路灯在亮,将影子拖得长长的。
洛迦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轻轻道:“我反正可以死而复生,你又何必拉着我。是我自己找死。你赔进去一条手臂,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