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朝从未见官家对哪一个皇子笑过,官家有五个儿子,年长平庸的大皇子,温柔体贴的二皇子,沉稳懂事的三皇子,带兵在外的四皇子以及病恹恹的五皇子。
在这五个皇子中,她从未见官家明面上对谁更偏爱些。官家对自己的孩子都有着一种莫名的疏离,就好像他们之间不是血脉相连的父子,而是朝堂上的君臣。要论起皇室王孙、世家大族的后辈,似乎除了自己,其他世家孩子官家也不喜欢。
徐琅玕退到她身边,程朝偷偷用胳膊撞了一下他,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徐琅玕揉着胳膊,神气地一扬眉,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居然没拖你三哥的后腿?”
他的语气带着平日里的调侃,程朝本该和平时一样毫无客气的反唇相讥,可是此时此刻她的喉咙像是在灼烧,鼻子也酸酸的,整个人像是被一股无形的酸涩填满。
“我...”她轻轻抓着徐琅玕的衣角,刚一低头一滴眼泪就掉了出来。
真是讨厌,明明不想哭的,可是眼泪却越揉越止不住地掉。
夜风吹过,城楼边的旗帜猎猎作响,月光映出程朝脸上的泪痕。
阿阳...徐琅玕看着程朝这副模样,微微叹了一口气:“不要哭了。”
程朝狡辩道:“我才没哭呢,一会你又该笑我是个爱哭鬼了。”
徐琅玕悄悄拍着程朝的背,又嫌弃又无奈地嘟囔着:“你个爱哭鬼,要哭就哭。”
真切地感受到他是这样真实地活着,一直提着的心才能慢慢放下来。
程朝擦了擦眼泪,眼泪沾湿了她的手背:“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这种人竟然也会被人这样珍视着。
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得意劲,少年人扬眉带着几分欠揍的神气:“真是的,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哭。”
这时,程朝鼻尖微微一动,发觉徐琅玕身上没有以往那熟悉的松香,而是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那血腥味在寒风中愈发浓烈,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心,手心也是黏糊糊的。
程朝愣愣地凝视着自己的手心,满手都是血,是徐琅玕的血。
指腹轻轻一碰徐琅玕黑色的衣服,即刻沾到温热的血。
怎么这么多的血!
她正要出声,徐琅玕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快速地捂住了她的嘴,她抬头看到徐琅玕吃疼地皱紧了眉,眼神示意自己不要出声。
心脏猛地一怔,他这个人,逞什么英雄啊。
徐琅玕头疼地看着程朝,小声道:“蠢货,你别哭了,本来就丑,一哭更丑了。”
“你!”
徐琅玕抹了自己的衣服掩盖血迹,强撑笑着说:“那群蠢货才伤不到我,这点小伤只是我一时大意而已,怕他们太丢人了,给他们放放水。”
她其实一直都不了解徐琅玕这个人,李恪知道示弱
,还懂得如何将自己的伤口给官家看,博取官家的同情心,而徐琅玕却是那个不会喊疼、不会博取同情的人。
在不远处的李恪正佯装整理袖口,目光却时不时往程朝和徐琅玕这边瞟,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
“咚!咚!咚!”
那是身着重甲的金吾卫踏上城楼的脚步声,程朝匆忙揉了揉仍带着泪花的眼睛,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口那枚贴身佩戴的玉佩。
十多个金吾卫鱼贯而入,领头的正是她的阿爹。
程朝的目光与阿爹交汇,阿爹身披重甲只露出一双浑浊泛黄的眼睛,那眼神里散发的寒意,竟比身上的厚重铠甲更让程朝心生寒意与惧怕。
阿爹!
“......”
阿爹仅仅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押着身后那个蒙着脸的刺客,径直朝官家走去。
金吾卫将刺客押到官家面前,用长枪猛地击打他的腿部,刺客双腿一软,“咚”的一声重重跪地,鲜血从他低垂的头颅缓缓流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整个人以一种极为卑微的姿态,跪在官家跟前。
按以往,这样的刺客应当交由金吾卫带去审讯,然而官家却示意将其带到自己面前。
官家微微撑起身子,目光直直地盯着刺客,眉眼间流露出的狠厉,是程朝从未见过的。
官家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朕自登基以来,自问无愧于皇家,无愧于百姓,无愧于天下,你为何要行刺朕?”
程朝在一旁看着官家,暗自思忖:官家平日里对自己关怀备至,以至于自己常常忽略了官家身为帝王的威严与狠辣,忘却了他曾驰骋沙场,以铁血手段夺得帝位的过往。
此刻,官家居高临下地睨视着跪地的刺客,眼神中满是对今晚这场变故的轻蔑与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