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朝摇头道:“木鸢飞不出九阳。”
谢玉合远眺蝗群蔽日的惨状,握紧手中的《山河志》:“蝗群过境之处连树皮都剩不下。今秋若无收成,郡主,我担心城中怕是要易子而食了。”
程朝嗅见空气中已隐隐有腐草气息:“去粮仓。”
城西粮仓,巨大的木门吱呀扬起阵阵灰尘。
程朝举着火把踏入,摇曳的火光扫过空荡荡的粮囤,照见囤底残留的几粒陈米在鼠窝里发了芽。原本可储十万石的仓廪,如今只剩角落几袋霉变粟米,梁上老鼠啃着仓板发出磨牙般的尖啸。
“郡主恕罪!”
管粮老吏叩首时,额头在青石板上磕出血痕:“自战乱起,粮车便再未入城。上月开仓放粮,已是最后家底...”
程朝抬手止住他的话,转身走出粮仓。
难道真是天要亡九阳?
阳光刺得她眯起眼,程朝靠着冰凉的砖墙滑坐在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空洞如鼓。
“殿下。”
顾云铮跟出来,递给她一个水囊:“先喝些水,你从昨夜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程朝摇头:“你说,百姓们是不是在骂我?骂我这个郡主连他们的肚子都填不饱。”
顾云铮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她掌心的茧:“他们知道你尽力了。乱世之中,能让三十万百姓尚有一座孤城可依已是天大的功德。”
他的声音很轻,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程朝抬头望他看见他眼中倒映的自己,多年前,这人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说:“我跟你走。”
“或许,我该去求见大越皇帝。”
程朝苦笑道:“求他开皇仓赈济灾民,我便再下令出征,由此让各地藩王停战,让粮草顺利运进来。”
求李景衍,于她而言不亚于切肤之痛,可惜她已然无退路。
谢玉合闻言急道:“陛下猜忌心重,你若此时求他,怕是要被他当作要挟的筹码。再说各地藩王他们巴不得九阳乱起来,好趁机攻城略地。”
蝗灾、战乱、朝廷的虎视眈眈,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程朝揉着眉心深吸一口气要说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叫嚷。
“抢粮了!抢粮了!”
程朝和顾云铮赶到时,粮仓外已经乱成一团。
九阳百姓冲破了士兵的防线,挥着锄头、木棍,疯狂地往粮仓里冲,手持长枪的士兵们组成人墙,也抵不住汹涌的人潮。
“郡主!”
守城将领浑身是汗:“城外难民闹起来,再不给粮食就要冲进城里抢了!”
程朝刚要拔剑维持秩序,余光见人群中闪过几道黑衣身影,动作利落地推倒粮车,火把掷出的瞬间,粮仓檐角腾起狰狞火舌。
那不是百姓,而是死士!
“小心!他们要烧粮仓!”她大喊一声,拔剑冲了上去。
顾云铮紧随其后,以扇骨击在一个死士手腕上,火把应声落地。
混乱中,程朝听见顾云铮的声音:“殿下,保护粮仓!我带人去追那些死士!”
她转身挥剑砍断一根燃烧的梁柱避免火势蔓延,火星溅入发间灼得生疼,九阳百姓被眼前的变故吓住渐渐安静下来,她们的郡主程朝浑身是血地站在粮仓前,手中的剑还在滴血。
“乡亲们!”
程朝跃上燃烧的粮车不顾衣摆被火舌舔出焦痕,声音盖过噼里啪啦的火声:“我知道你们饿,知道你们苦!但烧了粮仓,你们只会更饿!”
程朝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再给我些时日,我一定让你们有饭吃!”
“放屁!”
“凭什么信你!”
“你是郡主,自然饿不着!”
有人掷来石块擦过她脸颊:“你吃得脑满肠肥,怎知我们饿腹之苦!”
程朝不躲不避:“若十日后无粮,我程朝愿以身为粮供百姓分食!”
人群霎时寂静。
顾云铮不知何时回到她身边,拎着浑身血污的死士掷于地:“镇南王贼子欲烧毁粮仓嫁祸郡主,趁机破城!”
他的靴底碾过死士咽喉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眼中寒芒几乎要将人群点燃。
谢玉合高声道:“乡亲们!九阳城若破,诸君皆为鱼肉!”
程朝看向百姓们惊惶的面容:“我程朝对天起誓!十日内必携粮草入城!若违此誓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呼,顾云铮目光紧随着她惨白的脸色,三日前她将府中最后一碗粟米粥推给伤兵时也是这样的神情。
血腥味混着硝烟钻进鼻腔,他及时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见她唇角已渗出血丝。
“程朝!”
坠落的瞬间,程朝听见顾云铮的呼唤,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