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忠义被迫仰头,正对上兄长泛红的眼眶:“为了个戏子,连祖宗脸面都不要了?”
“三哥,他不是...”
“砰!”
程忠叔转身狠狠踹翻一旁的圆凳,瓷碗碎裂的声响里,他背对着程忠义:“明早卯时,去祠堂把族谱上你的名字描黑。”
顿了顿,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忠义,你自幼在长安锦衣玉食长大,外面的日子不是好过的。你要是现在反悔了,族老那边三哥替你去求情。”
程忠义默默摇头:“三哥,我不会后悔的。”
“你!”程忠叔攥紧拳头。
终究他重重叹了口气:“都怪我,那日我就该一刀劈了他!”
木门被重重甩上的刹那,程忠义听见兄长压抑的哽咽顺着门缝钻进来。
程忠叔走后不久,房门被悄悄推开一角,应琼华走到床边看着程忠义憔悴的面容,眼底泛起心疼的涟漪,她缓缓伸出手轻抚他的额角。
“忠义,婶婶打你那一下还疼不疼?”
“婶婶,相比你的军棍,那一巴掌算轻了。”程忠义笑着抹去她眼角的泪花。
应琼华闻言轻轻打了下他的手,嗔怪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嘴。”
她在床边坐下,握住程忠义的手:“你这死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
程忠义苍白的脸上露出苦笑,垂眸避开婶婶心疼的目光。
“你自小就爱哭,磕破点皮都要哇哇叫,小时候满院的孩子就数你哭的最多,到了外面...”
说着,应琼华泣不成声,被逐出族谱就意味着他再也没有依靠了,之前享受的程家荣耀再与他无关。
程忠义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婶婶,莫哭,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应琼华抽咽着从袖中掏出帕子,攥在手里反复揉搓:“你莫怪你父亲,他老古板了一辈子,愿意为你低这个头已实属不易,族老们本要将你抓去跪足七日宗祠才肯放你离开,是你父亲说什么子不教父之过替你跪了七日,你父亲他...”
程忠义的瞳孔骤然颤动,嘴唇不受控制地发抖,一滴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他膝盖的旧伤又犯了,这几日连床都下不了......”
应琼华的声音渐渐模糊,程忠义感觉有滚烫的液体滴在自己手背上,他别过脸去,肩膀微微颤抖,无声的泪水打湿了枕巾。
七日后,晨雾未散,程忠义背着简单的行囊踏出程府朱漆大门,白乐天立在三丈开外的垂花门前,他用程忠义被鞭打的破损锦衣改制而成的月白长衫在风中飘动,手中攥着半卷戏谱。
见程忠义出来,他笑着迎上前:“后悔了吗?”
程忠义回望着身后巍峨的程府,他低头看向空荡荡的腰间,那里本该挂着程家的玉牌。
“族谱上的名字都去掉了,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忽听得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程朝提着裙摆追来,手里还抱着个檀木匣子:“五哥!”
她跑到近前将匣子塞进程忠义怀里,眼眶泛红,“伯父,让我把这个给你。”
程忠义打开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封家书,最上面压着块刻着平安二字的玉佩。
他的手指抚过熟悉的字迹,抬头看到程连松站在门口,白发在风中凌乱,他默默转身回府。
程朝拿出第二个木盒:“五哥,这些是我给你准备的,有药有匕首有毒药,你在外面一定要小心行事。”
“拿着匕首的手要稳,遇到危险别逞强,打不过就跑,你小时候就会逃跑了。”
程朝伸手替他整理歪斜的衣领,声音发颤:“毒药不到万不得已别用,还有这些金疮药,记得按时换药......”
她絮絮叨叨说着,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滴在程忠义的衣襟上。
程忠义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强笑道:“哭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我们安定下来,接你去看最热闹的戏。”
“别瞎逞强,有什么事就写信回来,只要程家还在,我和几个哥哥都会帮你的。”
程朝吸了吸鼻子,用力推了他一把:“快走吧,再磨蹭太阳都要落山了。”
白乐天静静站在一旁,看到程忠义微微颤抖的肩膀,伸手覆上那因隐忍而紧绷的脊背。
“走吧。”
程忠义合上匣子,他忽然回望长安街衢在眼底铺展如旧
“乐天,”
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释然:“以后,换我听你唱一辈子戏。”
白乐天侧头看他,眼中有星光闪烁:“好,这次换你做台下唯一的看客。”
他们并肩走向城门,身后是万家灯火渐次亮起的长安,而前方是未写完的戏文与崭新的晨光。
...
月光如霜,程朝院墙外传来窸窸窣窣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