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沉默不语。他其实觉得,比起隐瞒,皇帝更需要做的是补偿。
今天的事情已经证明,当年他们做了那么多事情,也没能杜绝“艾丽薇特”在多年后重见天日的可能性,如今他们再做什么,同样也不能保证那个女孩能永远被蒙在鼓里。
“我也许知道第三份图纸在哪里,陛下。”他说道,他不想让那个装置就此成为一堆破铜烂铁,男人的眼前出现了那个整齐堆放了小山高的图纸的长桌,以及那个总是安静的,坐在桌边拿着羽毛笔的,满脸青斑的女人。
她会怨恨吗?团长觉得皇帝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而他自己,则没有资格去想。
长满了藤蔓的窗户透不进一丝月光,已经年老的骑士缓慢地走入了这个嘎吱作响的房间,这么多年过去,他失去了自己的一只手,而此时,作为义肢的肢体被魔法熔炼成不同的零件,巧妙地固定住摇摇欲坠的地板,让这里能承载住他的重量。
没有刻意和任何人提过,骑士在凯瑟琳萨沃伊死亡后,一直有意无意地学习着魔法辅助装置的相关知识。
他学得很艰难,这些东西不像他与生俱来的金元素魔法,充斥着精细的、古怪的、让人脑袋发痛的内容。它不需要拳脚和力量,所以可以被一个纤弱的女子握在手中——他试图把它们接过来,握进自己粗糙的、满是老茧的手中,但这么多年之后,他也觉得自己还在它的门边徘徊。
他跪下来,借助魔矿石灯散发的光芒看着从长桌上倾塌下来的杂物,被灰尘蒙住的长长卷宗,就像一片凝固的瀑布。
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啦,骑士听到自己的心在说,你们都不认识我了吧,或者你们从来都不认识我,我对你们来说,对她来说……一直都只是一个旁观者。
令人惊讶的是,在这个长久无人问津、也没有刻意打理过的地方,一张张图纸却都被保留成相对完整的模样。骑士用自己还有人类皮肤的那只手轻轻摩挲过那些纸张,他知道自己该辨认哪一张上写着“艾丽薇特”,但是他的目光总是停留在女人的签名上。
他想起女人说,如果很喜欢这个作品,签名就会写得很奔放,如果觉得差强人意,就会签得十分工整。她说这话的时候刚刚有身孕,脸上的青斑还没有淡去,说话的时候语气和表情都很平静,但骑士看着纸张上奔放的笔迹,没来由地就想象起她脸上带着灿烂笑容的模样,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艾丽薇特’只是放在图书馆里,实在有点可惜,”她唯一有一次表现出明显的失望,是谈论起那个装置的时候,“它可以做很了不起的事情,好吧,现在确实没什么必要,但我希望陛下能让它有一天派上大用场呢!”
凯瑟琳,如果你知道,你的得意作品,被破坏、被尘封,你留下的唯一血脉,被送去遥远的北方……你会怨恨吗?
骑士询问着除了自己没有他人的小屋,回答他的只有在空中缓慢下落的尘埃。
一张又一张,骑士慢慢地寻找着,他只在最后那张图纸上看到了“艾丽薇特”的字样,但这里的“艾丽薇特”指的显然是如今的莉莉安娜斯诺怀特。
女人很想在最后再给女儿留下一些东西,她除了把一个家传的老旧镜子郑重其事放进女儿的行李、叮嘱骑士一定要把它带进皇宫之外,还想再为女儿设计一个什么东西。
但这张图纸,她没能画完,也就没有人知道,这个母亲想给女儿留下的最后一个礼物是什么。
“艾丽薇特”的图纸不在这里吗?骑士觉得不太对,有意无意地,他记住了很多装置的名字,这里的图纸有不少是在“艾丽薇特”之前就绘制完成的,没道理只有“艾丽薇特”消失了。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令人在意的东西。
在魔矿石灯的映照下,那张被压在最底部、也就是一开始应该在书桌最上面的图纸上,有几道明显的、类似手指划过的痕迹。而他再仔细查看了四周,轻而易举地就在看似混乱的各种纸张之下,看到了几个小小的、已经又被灰尘蒙了浅浅一层的鞋印。
哪怕是对于女人来说,这个鞋印也算小的……骑士瞬间想到了凯瑟琳萨沃伊的手和脚,也是比常人小一些,从前他都不好意思承认他有仔细观察过这些,但这种认知却让他的心突然猛跳了一下。
不对,凯瑟琳萨沃伊早就死了,他后来去看过她的坟墓,她不可能还活着。
那是谁来过?难道是谁来这里,专门带走了“艾丽薇特”的图纸?有人预判到了“艾丽薇特”会损坏,所以提前一步到这里来,带走了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