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国,为君,为己,你们以为,我会救他的子孙?”
他口中的陛下自然指的是那位“明闵帝”;而那“宣国公”便是大宣的开国皇帝——高祖;至于申奕,则是申鹤余的阿耶。
老和尚似乎并不急着得到他们的回应,像是借着此事吐露出积攒多年的往事。
“现如今,人人皆称我大乾的明闵皇帝为乾炀帝,却都忘了明闵帝当年首开科举、修造运河、远逐鞑虏所立下的千秋之功。
“你们都忘了,可我忘不了。”
他看着申鹤余发怔的模样,“你父投效于他,于国不忠。可却救我一命,我始终欠他一条性命。
“所以他将年幼的你带来寻我时,我便应下了做你的师父。”
“但若是宣国公的后代,便免了吧!皇皇天地,朗朗乾坤,这都是他们李家该得的报应。”
申鹤余空咽一口,缓缓道:“师父,无论如何,那都是先辈的纠葛,如今的太子并不知晓这一切。
“师父方才说的不孝者有三,不忠君、不敬圣
、非议孝,这三者都会令天下动乱。
“可是倘若太子果真被歹人毒害得逞,那便是叫天下再度陷入到动荡之中,这与不孝又有什么分别?”
老和尚轻嗤:“我大乾明闵皇帝文治武功,在其去后,天下尚能重归一统,今日之天下又缘何不能再复盛景?”
李汝萤终是忍不住问:“黎民百姓在您心中,难道都只是春风吹过便能再生的野草吗?”
老和尚睨向她,下一瞬,却忽有沉稳的女声在三人身后响起。
“释因法师悉心教导鹤余安稳长大,我感怀在心。可今日眼看法师仍固守心中愚忠,我不得不想问法师一句——
“法师云游四方多年,可看清了天下百姓是否安居乐业?是否如同先朝时一般数万征夫枯作骨?”
李汝萤循声看去。
只见一名梳着单髻,衣饰干练的中年女子缓缓向着几人走了过来。
申鹤余唤了她一声“阿娘”。
申夫人向申鹤余点了点头,继续看着老和尚道:“你当初一心只忠于君,可曾忠于大乾的百姓没有?你身居高位看不清天下百姓的疾苦,可是我的夫君看得清,高祖也看得清。
“夫君当年尚且可以不顾惜立场将法师救出,可如今法师却只念着旧日纠葛,放纵心思歹毒之人在外猖狂。
“那么来日,倘若那投毒之人又故技重施将此毒作用在天子群臣身上,届时大宣无人来管,天下混沌一片,请问法师又该如何?”
老和尚默然不语。
申鹤余低声问申夫人道:“阿娘怎么来了?”
“一个时辰前,公主漏夜来寻,我疑是你在宫中出了什么事。打听才知,竟是太子染疾。太子所中之毒刁钻,恐怕会危及太子性命。”
申夫人的话虽还是对着申鹤余说,可眼神却已看向了老和尚。
“你阿耶天命之年仍要前去平乱,护好我朝江山。阿娘在后方又怎能眼看国家动荡再起?”
申鹤余拽了拽申夫人的衣袖:“阿娘……”
申夫人轻咳一声,道:“倘若释因法师今日不救,便莫怪我日后再做不出烧鸡了。”
“你……”
老和尚原本僵垂着的长眉突然一动,“你……”
他的一脚微不可查地一动,而后“哎呦”一声,僧袍下的僧鞋被一侧勾来的树枝一绊,“这空尘也不知如何扫的地,这山门前不净啊。”
他说着,捡拾起“绊”了他一下的树枝,在泥土地上用枝干写画起了字。
写完后,他闭上眼睛,像是梦游一样推门缓缓向寺门走去。
字迹虽凌乱,却能辨认出是个药方。
“土茯苓、甘草……臼藤草,师父这臼藤是什么?”申鹤余忙问。
老和尚脚步未停,“砰”的一声,寺门已然紧闭。
申鹤余正要跟上去追问,便听申夫人道:“这药方已经给了,便别再为难你师父了。他一辈子忠于大乾,任凭如何都不会背弃旧主。他能将这药方写出,已实属不易。”
李汝萤却忽然缓缓道:“似乎先前竹溪生曾经提起过这个名字。”愈发确信,“对,似乎当初是阿兄上山求他出山时,他向阿兄提过的。”
申鹤余将这药方誊写在纸上揣入怀中,而后道:“那我们去寻竹溪生。”
……
山下竹屋中,几道人影在窗纸上轻晃。旋即又有叩门声响起。
竹溪生翻了个身:“门没锁,道别就不必了,烧鸡放门内桌子上,尽管走就是了。”
他说话间竹笋已将竹篱门撞开,刹那间便跑去竹溪生床榻边用头拱动起来。
“竹笋别闹,正困呢。”
李汝萤与申夫人候等在门外,申鹤余只身进去,问他:“大哥,先前你曾叫太子带来的那个草,你可还知晓叫什么名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