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猫。
何晓峰困惑地瞪着一脸自得的橘猫,不知该拿牠怎么办才好,就这么一会儿,牠已经把脸埋进尾巴里,呼噜呼噜地闭上眼睛。
太荒谬了,他竟莫名其妙被当成猫的床垫。心里不断浮现想要把牠赶开的冲动,可他的手、他的腿却迟迟没有动作。说真话,被牠这样全然信赖的倚靠着,他僵硬的四肢逐渐变得柔软。他微微移动右手轻抚牠滑顺的橘毛,在他掌心下微微震动的心跳,让他猛地理解,为什么独居老人总是会养上几只宠物。
一伸手就能摸到不同于自己的温暖生物,感觉相当奇妙——而且舒服。
他紧皱的眉间,因为一只猫,慢慢起了松动。
大毛,GoodJob!熊嘉怡在心里大声叫好。
想不到自己苦恼了半天的问题,大毛几个磨蹭就解决了。
明天晚饭要帮牠多加几块牠最喜欢的生鱼片!望着眼前一人一猫的温馨画面,她发誓明天一定会好好慰劳大毛。
「牠叫大毛。」熊嘉怡试着攀谈。「就是我刚在找的猫。」
听见她的声音,大毛抬头动了动耳朵,望着她轻轻地「喵」了一声。
可牠依旧固执地坐在何晓峰大腿上,好似认定这是牠的地盘。
牠理直气壮的反应让他的唇角绽出一抹算得上愉悦的笑。
「看得出来牠是妳养的猫。」
什么人养什么猫,牠就跟她一样,对人毫无戒心。
想不到他会开口回话,而且她窥看他的面色,情绪好像也稳定了一点。
熊嘉怡大着胆子慢慢移坐到最接近她放纸钞的长椅上。
她刚才被他的眼泪吓到了,虽然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伤心难过,可她知道,这么深的夜不适合落单。
可以的话,她想跟他多聊一点,试着驱散一点孤独,虽然他很可能不需要,但她就是想这么做。「可以请问一下,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慢慢、久久地看了她一会儿。
「妳是那种在幸福家庭长大的小孩吧?」他讥讽说道。要不是这样,她脸上肯定不会老挂着温暖幸福的笑容。
她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会意不过来。
「幸福家庭……你说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头。
「不是吗?」他低沈的嗓音如大提琴般回荡在空旷的小公园里。「有着温柔的妈妈、负责任的爸爸,他们告诉妳对人要友善,要亲切待人,就像那首儿歌。」
我的家庭真可爱,整洁美满又安康,兄弟姊妹很和气,父母都慈祥——
那瞬间,他耳边彷佛闪过一群孩子们齐唱的欢乐歌声。
接着感到恶心,他最讨厌这种幸福而愚蠢的白烂画面了。
「不是喔,很抱歉你猜错了。」说话的时候,她眼神一如以往的清澈温柔。「我是在育幼院长大的,在我八岁那一年,我妈带着我跟我弟一块儿到桃园火车站,她帮我们各买了一个面包,要我们坐在椅子上等她一下,然后她就这样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她描述这段话的表情,只带着一点点的遗憾与哀伤,好似她此刻说的,只是一件很久很久以前发生、已不再刺痛的往事。
何晓峰惊异地看着她,他很清楚,心里的伤痛,没那么容易平复。
八岁的小孩远比大人以为的更敏感懂事,当时的她,肯定早就明白什么叫做「遗弃」。她就这样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扔下了,然后被转送到育幼院……这样的她,此时此刻竟还有办法相信这世界、相信人?
他以为育幼院长大的孩子,应该更愤世嫉俗、更孤僻、锐利一些。
但她却甜美得像朵温室小花,彷佛从未经历人间丑恶。
难以置信……他脸上表情如此诉说着。
熊嘉怡微微一笑。
「因为我遇上非常有爱心的院长跟老师,」她用着怀念的语调说话。「还有,在育幼院那个地方,只要愿意静下心来好好观察,很快就能领会,自己并不是这世上最悲惨的人。」
或许外表看不出来,但实际上,每个人都背负着不相同的痛苦——这是她在育幼院里学到最重要的一件事。「当然,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够这么想的。」
她坦白承认,脸上绽出不好意思的笑。
何晓峰被她所描述的画面深深震撼了,他从来没试着用她说的角度去观察这个世界,他只是抱着心里的伤口,就像遇上刺激就忘了再打开的含羞草,从此关上心门,不听不看。
意识到这点,他突然觉得恼怒。
因为他——一个喝过洋墨水还在高科技产业担任财务长的菁英——没发现甚至做不到的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女孩竟办到了。
「妳是在说我人在福中不知福?」他浑身是刺地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