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哭得这么凶。彷佛锁住他眼泪的开关已然滑脱,现在不管他想起什么,眼泪就会立刻尾随追上,想忍住不掉泪都不行。
熊嘉怡狂奔的脚步停在五公尺前,她喘着气注视着躺在草地上的身影。从她的角度,看得见他面颊湿湿亮亮的。
既然没下雨——她捂着胸口顺气——就他脸上那些,肯定是眼泪了。
是因为那鸟屋?
她目光瞟向稳稳放在枝桠上的小型屋舍,她曾听何伯伯提过好多次,他们父子俩花了多少时间、费了多少力气才弄成了一个鸟屋,因为何晓峰担心,台风天时小鸟们会没地方躲雨。
「是不是很可爱?」何伯伯还特意带她来看过。
回想起来,何伯伯仰望鸟屋时的表情,多幸福啊!
熊嘉怡叹口气,慢慢走到何晓峰身边。
光听脚步声,他就知道是她。
熊嘉怡。
他依旧保持手捂着眼睛的姿态,难以理解她为何总是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难道她有什么异能,老是能感应到他的需要?
或者说——他是因为遇上她,才会突然变得这么脆弱。
「妳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哑着声音问。
「直觉。」她蹲坐到他旁边的草地上,看着他单薄的衣着——他只穿着白色长袖罩衫跟灰色棉质长裤。「你病还没完全好,穿这么少跑出来,很容易又会感冒的。」
他微微把手挪开看着她。
她看着他的表情,让他的心隐隐作痛。
为什么……她不像其他女人,一被他拒绝,就会气得跳脚?她反而还露出两人初次相遇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关怀?
「——妳关心我?」
「当然哪。」她弯下身更靠近他一些。「我一整个下午都在担心你会不会又忘了吃饭——嗳,我有没有猜错?你又没吃晚餐对不对?」
他负气地抿了下嘴。干么那么厉害,随便猜都中。
「你就是这样不懂得照顾自己。」说完,她身子一转,陪他一块儿躺在草地上。
夜风有点冷,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你在看那个鸟屋?」她小声问。
他没作声。
「何伯伯每一年,尤其台风季节过后,他都会请工友爬上去检查,看有没有破损需要修补的地方。」
听着她的话,他发现自己捂着脸的掌心又湿了。「为什么?」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问。
「何伯伯是没有直接说过原因,可是我猜,他可能是觉得,只要你回到龙冈厂,看见这鸟屋被他保存得这么完整,应该就会明白他的用心。」
只可惜,他想。自八岁搬离这儿之后,他就再也没想过要回来看一看。
他痛苦地发出呜咽声。「我是笨蛋,我怎么会那么愚蠢——」
明明他迫切渴望知道的事,就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只要他回来看一看,误会就能马上解开。可他没有,他只是一直怀抱着过去的伤口,以为自己没人爱、没人要,硬是把自己关起来,用自以为是的答案不断折磨自己。
她转头望着蜷缩着啜泣的他,只犹豫了一秒钟,便把手伸往他的肩膀,像怕他会拒绝似地紧紧环抱住他。
如果可以,她愿意代替他,承受这些伤心。
她藉由拥抱,倾诉她此刻的心情。
出乎她意料的,他竟然没有挣扎。
或许……早在她喘着气跑到他身旁的那一刻,他已经在等待她的拥抱了。
在她手指触到他肩膀的瞬间,他多年来费心打造、用来封住自己的心墙轰然瓦解,他几乎可听见一片片砖块掉落的声音。直到这时他才猛地发现,原来人的体温,是那么地温暖。
他仰起脸,一副像没见过她似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妳是真的关心我?」
「是。」只要能传达进他心里,不管要她说上几次,她都愿意一说再说。就像院长之前说过的,要让对方直接感受到爱。她看着他用力点头。「我关心你。」
听见她承诺的一瞬间,上千种情绪在他心头缠绕,企图钻出他的喉咙、肌肤、胸口与心脏。
然后,他放弃挣扎,愿意对自己承认,是的,他就是在等她这一句话。
他看着她绽出融化似的笑容。
熊嘉怡润润嘴唇,心跳忍不住加快。
他实在很有诱惑人的本钱,明明哭得这么狼狈,眼睛也肿了、鼻子也红了,可看起来,还是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里边最好看、最吸引人的一个。
他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慢慢往下移动,停在她看起来很好亲、无比诱人的唇瓣。几乎是在这瞬间,他作了一个决定。
我要这个女人─—他看着她端正的脸庞心想,不管是因为依赖、贪求或者占有欲,任何任何的原因——总归一句话,我就是要她永永远远陪在我身边,再不放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