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汤匙困扰地捏了捏鼻心,总而言之,他不觉得那些举动是假的。所以他刚才会坚持由她来煮粥,是想看她为他忙碌的样子。
但问题依旧存在,他还是不明白她的动机。
他不相信,人真有可能毫无企图、完全不求回报地关心他人。
他蓦地抬眼,正好撞上她望来的目光。
被逮着的她缩了下肩膀,赶紧挤出话来搪塞。「那个……味道……应该还可以吧?」
何晓峰看着她多眨了下眼睛。
他那种要看不看人的眼神,很挑衅,但也很勾人,很好看。
她偷偷地想,如果他现在的眼神,再搭配上愉悦的笑——唔,受不了。
她暗暗打了个哆嗦,觉得下腹部有种刺刺麻麻、很害羞的感觉。
他突然说:「妳之前说,我是我爸最重视的人……证据呢?」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表情有一点勉强,好像从他嘴里吐出的不是字句,而是一片片锋利的刀片。
「喔,」她猛地回神,尴尬地发现自己刚才竟然在觊觎他的「美色」。
她在发什么花痴啊?熊嘉怡一边慌张地把手里的锅子摆正,一边责备自己。
每每跟他眼神对上,她的思绪老会不受控制地乱飞,然后就忘了自己正要说或正要做什么。
「等、等一下——」
直到东西也放妥、手也擦干,她顺着气走到大木桌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点长,坐下来说腿才不会酸。
她自动拉开椅子坐下。「我之前不是跟你提过,我跟何伯伯是好朋友,他跟我无话不谈——」
听过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然后,何伯伯话题里都是你。」她回忆着。「刚开始只是聊些你当时做了些什么,比方你正在国外念书,成绩很好,人很独立——或者他去看你,然后你变瘦了,还有校园环境之类的。」
何智明也是个戒心强的人,纵使觉得熊嘉怡可爱贴心,但也不是一开始就愿意跟她掏心挖肺。
「他每次到店里吃饭,多多少少都会提到你,你也知道一开始小食堂还不是小食堂嘛,直到我高中毕业,小旬也进来店里打工,何伯伯才知道我跟小旬的身世。我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从那时候开始信任我的,虽然我也没特别做什么就是了。」
说到这儿,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阵。
何晓峰静静聆听。
「从那时候开始,何伯伯聊起的话题就越来越私人了,不只是你,他还会跟我聊起你母亲……」她看了他一眼,才又接口。「还有你变得越来越不爱笑,跟他也越来越疏远,他说他每次看到你,就有好多话想告诉你——」
「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何晓峰声音表情都很冷,像悬崖边裸露而锐利的石头。「妳现在跟我说的每一个字,他从来没跟我说过。」
这也是他难以接受的地方,为什么爸不来跟他分享这些话,却告诉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
他才是爸的儿子,不是吗?
「因为他说不出口。」她为难地看着他。
她知道他为什么生气,这种关心、温情的话语,当然要从自己最在乎的人口中听见,才最真切呀!
「何伯伯跟我说过好几次,不管多难搞多难沟通的客户,他都不怕;可是一见到你,一想到过去,他就不知该从何说起,然后一年拖过一年,话越积越多,越来越难以启齿——」导致后来父子俩每回见面,只能相对无语。
何晓峰闭上眼用力吸气。
她这番话对他的冲击太大,他需要一点时间思考。
同时他也在反省,爸的难以启齿,是否跟自己的冷漠态度有关?
妈的死,一直是他心里的伤。他是个很黏妈妈的孩子,所以在妈骤逝之后,他立刻投向父亲的怀抱,希望能从父亲那儿得到呵护与安慰。
可是爸并没有响应他当时的需求。
他记得很清楚,在丧礼结束后,爸把他交给当时还未婚的姑姑照顾,然后像疯了一样地投入工作。当时才八岁的他,每天都躲在被窝里哭到睡着,醒过来的白天,每一刻都像恶梦般难以忍受。
现在回想,爸当时应该也是借着繁重的工作,企图躲掉丧妻的痛苦。
只是一个八岁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了解成年男人说不出口的哀伤?
而就在他挣扎着想要消化、平复丧母之痛的时刻,继母刘钰琪出现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爸牵着刘钰琪的手,笑咪咪地告诉他:「这是你的新妈妈。」
突如其来的回忆引发他的怒气,他猛地张开眼睛瞪着她。「那刘钰琪呢?我爸又跟妳说了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刘钰琪?你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