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身后动静,那人急忙转身,面色苍白、眼下青黑,唯有一双眼睛亮得不正常,语气紧张而忐忑:
“棠溪姐姐!”
薛怀悯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肩上头顶尽都染了晨露,衣衫微湿,整个人透着点儿寒意。苏月娆近了些,表情未变,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站在门口等了她三天三夜的人,而是一株小草、一朵小花:
“临江仙君可是找我有事?”
自云间飞渡,苏月娆身上浅浅地沾了些微凉的水汽,此刻随她一拂袖,尽都被仙力蒸干,在周身形成一层浅浅的水雾。
皓齿明眸,朗目疏眉,少女面容清丽而端庄,眉间禅印闪着点儿淡淡的金光,圣洁而不可侵犯。一串长长的赤色檀珠乖顺地垂在她雪白腕间,一红一白,对比明烈而引人注目。
她一身薄衣素裳,赤足站在千里朝霞间,杳如神殿之上低眉的菩萨神像。脚下是云雾缭绕的白玉京,头顶红日初升,波涛烂烂。
这一幕映在薛怀悯眼中,叫他呼吸不自觉地一滞,声音晦涩,只觉心跳都快了:
“棠溪姐姐,我……我只是想见见你。你去哪儿了?我等了你好久。”
然而他身前的少女面色平静:“我去哪里,与你何干呢?”
“我错了,棠溪姐姐。求你,求你别不理我……我是你亲手教养大的孩子啊!你不能这么残忍。”
薛怀悯上前一步,语带哽咽。他升仙之时只有十七八岁,轮廓青涩而清俊,尚带着少年人的稚嫩,现在眼尾微红、表情委屈的样子其实很能激起人的同情心,从前的棠溪月,总是拿他这副样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然而现在,他眼前的是冷心冷肺且无视一切美颜暴击的苏月娆。
苏月娆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不显,只是身后瑶光绫飞舞,如拂开一捧尘土一般,毫不在意地把他推到一边去了。
“恕我直言,临江仙君,你飞升也已千年,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有在梵音大殿前苦等的时间——难道你的职责都做完了么?”
想到登记簿上写的,这家伙三番五次玩忽职守导致人间旱灾水灾不断的消息,苏月娆只觉血压又有点儿高了,语气也不由得带出几分冷意:
“千年以前,我于魔渊自献身陨之时,是怎么嘱咐你的?好好修炼,守护苍生,时刻谨记你的职责!可是你是怎么做的?”
薛怀悯的脸色骤然白如金纸,伸出想触碰她的手僵在空中,微微颤抖着。
“我……我……可是,可是,我太想你了,姐姐。”他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状态濒临崩溃的边缘:
“姐姐,原谅我吧,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我会好好施风布雨的……”
可是苏月娆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缓缓地、缓缓地摇了摇头:“晚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美人眉眼昳丽、神清骨秀,那双不绛而红的唇张张合合,声线温柔,吐出的字却如一把把利刃,将薛怀悯整个凌迟:
“我在凡间燕国,一个名叫明霞村的地方捡到了你。村庄的人们很善良,给我们提供了住处、食物和水,后来我带你上仙界时,你还很恋恋不舍。”
“可是现在,这个村子没有了,不见了。村庄在七百年前被海啸吞没,全村上下百户人家,无一幸免——而那时,薛怀悯,负责平息海啸的临江仙君,你在做什么呢?”
薛怀悯被那双冷淡而失望的眼睛注视着,好像被一耳光抽醒了,忽然记起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事情。他整个人仿佛骤然褪色了似的,脱力跪倒在地。
我、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苏月娆闭上眼睛,不想看这糟心玩意,转身离开:
“你走吧,这句话,不要让我对你再说一遍了。”
凝视着少女坚定冷淡离去的背影,薛怀悯整个人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似的,尊严全无、形容狼狈得如一条丧家之犬般跪坐在地,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呻吟。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强烈的羞愧和悔恨在他头脑中流转,激烈之至,竟喷出一口鲜血来。
精血逆流、真气倒转,他本就是半妖半仙,情绪激动时便容易走火入魔,只是从前一直有棠溪月为她念清心咒强压下去。
而如今,他一个人跪在冷冰冰的青石长阶上,再也无人问津。从前压制下去的心魔如烈火般膨胀升腾,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烤干。
你蠢事做尽,昏招频出,她不会原谅你了。心魔说。
但只要把仙界抢过来,只要用武力把她囚禁在你身边,她就还是你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