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他觉得金黄色的粟种熟悉,董安国竟不知说什么好,嗫嚅半晌,几乎要惭愧地掩面:“二十年前,草民游历南阳,借住一户乡野人家,帮忙种粟之余,便想着试一试混种,高矮相交,不知能否混出新种子来。老师一向不喜草民这般,只说这是有违天命的歧途,没过多久老师重病,叫师叔来南阳寻我,恰是收割之季,草民虽见一抹金黄,却也没心思再看……”
老师和师叔接连去后,他继承老师的遗愿,不再做这有违天命的混种,只专心寻找合适的土壤、合适的良种,渐渐淡忘了南阳的一切。
报信的官吏已是目瞪口呆。
如今关中产粟两石半,要是算上大汉的所有郡国,平均亩产只有一石半。这是怎样的一种缘分,你说这人咋就在眼前呢??
刘盈听得沉默,半晌,与母后对视一眼,皇帝这才醒过神,起身下阶,将董安国搀扶起来。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颗痣!
这个时代,讲究一口唾沫一个钉,冒名顶替唯有弃市的下场,譬如欺瞒天下的罪臣钱武。
“董公大才,何必自责?”刘盈深吸一口气,被南阳儒生刺痛的心重新跳动起来。他说:“南阳横生乱象,然良种无错,若您的老师看见,哪里还会责怪。朕欲征召董公为博士,出入宫中,传授《农经》,推广良种,董公可愿?”
董安国怔住了。
“草民,奉诏。”他黝黑的面容轻颤,许久说不出话,若不是背后的小手支撑他的腰,他许是站也站不稳了。
……背后的小手?
董安国大惊,猛然意识到梁王殿下还在身后。
刘越一边吃力地撑着他,一边重重点头,能让人少饿肚子的大才,必定不能放过。
加上他看曲逆侯世子既亲切,又觉得踏实,刘越“呼”了一声,郑重道:“皇兄,母后,董公师徒的夙愿是农田……”
不如赐下一块皇家管理的试验田,他看上林苑就很不错,想要什么良种,什么资源,少府都有。
虽不知道越儿在董安国身后弄什么名堂,吕雉颔首笑道:“哀家也是这么想的,这长信宫内殿以外,多的是荒废的地,宫人得空种种菜,更多的也没有了。我时常痛惜它不能用,如今叫董公与陈世子接手,想种什么种什么,哀家并不干涉,皇帝以为如何?”
刘盈却是从未想过这个主意。
长信宫养蚕织布,如今亲为农耕,母后的苦心,是为给官吏,给天下人作则!他惭愧自己的眼界不如母亲,回身作揖道:“母后说的是。儿臣的宣室殿何尝不是如此,若是母后的地不够种了,叫董公师徒来儿臣这里,儿臣由他们种。”
刘越:“……?”
怎么就种到家门口来了。
不是,他的想法不是这样的,刘越想象自己起床的时候,望向窗外一片绿油油,打了个哆嗦,呆呆地撤了双手。
原本平复下心绪的董安国又激动起来,一个用力,四脚朝天地仰倒在了地上!
“哎哟……”
宫人们大惊失色:“快,快搀扶起董博士!”
第81章
董博士出糗的小插曲, 最终由皇帝亲自搀扶宣告结束。
谁也没有发现刘越呆愣之下干的“坏事”,他猛地回神,蹲下身, 拉住董安国的衣袖, 看着可心虚可严肃:“董公还好吗?要不要请太医令来瞧瞧?”
董安国黝黑的面庞充当了保护色。尾椎骨隐隐作痛, 品一品, 还有耐造的空间, 他慌忙道:“草民……臣, 臣无恙, 多谢陛下与大王关怀。”
紧张的陈买呼出一口气。
刘越也呼出一口气,把小手背在身后, 不让别人瞧见罪魁祸“手”。
以后要三思而后行, 不就是在殿门口种地吗?凭着愧疚之心, 梁王殿下赞同母后的决议,离去的时候踮起脚, 拍了拍陈买的手臂:“好好干。”
他要去解答四哥的疑难了。
陈买:“……”
陈买不知为何有些感动,自从成为长安的大红人, 他的生活再回不去从前, 父亲也变得特别奇怪, 想骂他又想夸他。太后给予这样的恩典, 他高兴又感激, 梁王殿下的话,就像一颗踏实的定心丸,定在了他的心上。
他听话地点点头:“嗯。”
因为上头催促, 不到三天,新出炉的农家博士就上任了。
毫不夸张地说,董安国成为博士, 奉旨在长信宫荒地种田,比墨家子弟入驻梁园的震动还大。
墨家人总比农家人多吧,也没见得谁被封为博士,何况博士是那么好当的吗?天禄阁总共四十名额,谁不是经过举荐、入京、考查等程序,最后脱颖而出,才能被陛下征召?博士虽秩比六百石,但他受尊敬,新年进贺的时候能和两千石的重臣并列,何况还能直面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