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蕙娘不谙世事,然而也非蠢笨之人,乳母这般躲闪,敏感的她在心中有所感知。今日哭了半日,终于下定决心,不可勉强别人。她知父亲几乎每晚都会独自在书房内停留,便在天黑后来到了此处,想寻父亲说清楚,裴家的儿郎若是无意于自己,那就不必再议亲,免得自取其辱。
齐王的这间书房,连同外间庭院,向来是个禁地,每日只许仆从在早间的固定时间入内打扫,除此之外,家仆等人未得召唤,一概不许擅入,这个规矩,上下皆知,从无人胆敢打破。
崔蕙娘却是不同。
齐王从前对这唯一的女儿,也颇多怜爱,她那件稀世的吉光裘,便是齐王所赠。虽然近年,齐王因军国大事缠身,渐渐对女儿有所疏忽,但蕙娘在仿徨失落之余,心中始终仍将父亲视为最为亲近之人。
她悄然入内,天黑也懒怠点灯,只缩坐在父亲惯坐的位置上,回忆起幼年自己被他抱来这里坐他膝中的情景,倍感伤神。后来夜深,久等始终不见父亲归来,便想先回,等明日再来。不想因了眼前昏暗,起身之前,不慎撞到前方案几。
案几颇有分量,按说她这一撞,不至于挪位,然而疼痛过后,她发现身后格架的墙上竟露出一道小门,好奇驱使之下,燃起烛台走进,看到了墙后的另个乾坤。
便在她万分吃惊手足无措之际,庭院外隐隐起了一阵步履之声。应是父亲来了。她下意识地明白,父亲绝不容许有人发现这面门后的秘密,包括她在内。当时情景太过仓促,也不容她多想,她迅速恢复案几,熄火,随即躲藏在了小门之后,期盼父亲不要发现,等他走了,她再离去,便当什么也没看见。
她却没有想到,接下来,隔着一堵小门,叫她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为残酷和阴险的一段对话。不止如此,连她自己,也成为计划当中的一环。
此一刻,她更是被方才躲在龙袍后时看到的父亲的诡异模样给吓得魂飞魄散。
她睁大眼,瘫坐在角落,恐惧地望着面前这个陌生得她仿佛根本便不认识的父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次日,在准备充分过后,裴曾更换新衣,求见齐王,谈及了此前一直悬而未决的两家议婚之事。
齐王满面愁容,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
他的爱女蕙娘昨夜染上急症,危在旦夕,齐王牵挂不已,昨夜一夜未眠,暂时无心议婚,请他先行回往驿馆歇息,等蕙娘身体好转,再议此事。
裴曾闻言,意外不已。
难怪齐王今早面色憔悴,眼底布满血丝,与平常的模样大相径庭。他忙应允,再询问几句蕙娘的情况,得知齐王已请来了最好的名医在为女儿诊治,方略略放了些心,又请齐王自己也务必多加保重。
婚事是只能暂时挂起了,但愿崔家女儿能早日康复。
主家出了如此意外的烦心之事,裴曾自也不会再多烦扰,再次安慰齐王一番,在齐王的感激道谢声中起了身,告退先行离去。
第21章
裴曾的脚步声远去后,方才隐在隔门后的田敬便现了身。
他一早过来,是因听闻崔蕙娘昨夜突染恶疾的消息,心中有些不安,方才见面还没说两句,裴曾便到,只得先行回避一下。此刻跟前再无旁人,按捺不住焦急,再次询问外甥女的情况。
“究竟是怎的了?好好的突发恶疾?”
崔蕙娘乃昨夜那计划内的重要一环。她若出了岔子,整件事便不可行了。
齐王沉面将昨夜意外略略提了一下,掠过密室一段,只说蕙娘当时恰藏在近旁,事已被她知晓。
田敬胸间心血登时发凉。
外甥女素来胆小软弱,计划既已被她知晓,即便她肯顺从齐王安排上路,到时路上或是婚礼当中,万一有异常表露,哪怕再细微,也是极大的隐患。裴家人绝非泛泛,若有任何起疑,后果可想而知。
“这……这如何是好……”半晌,田敬喃喃地道。
就此放弃,太过不甘。继续为之,风险又太过巨大。
齐王不言,只转了话题:“我问你,孙荣之诺,可信几分?”
田敬知他是问徐州宿州,勉强稳住神,道:“潼关一战败北,他如折一翼,元气已伤,目前谅他也不敢出尔反尔。”
齐王缓声道:“你叫上官赞传话,孙荣先将徐州宿州也一并让我,我便照计而行,为他除去裴家兄弟。”
田敬一怔。
那孙荣为表诚意,说的是先将德州让来,剩下两地,待事成之后再让。齐王如今却要他预先一并将三地转来?
“这……孙荣老奸巨猾,怕是有所顾虑,不肯这么快便全部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