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霓裳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日邀他登山相见,最后遭他意外抽走她那写字发簪的一幕。
迟早将遵姑母之意,与这男子行敦伦之事。她名为前朝公主,实则与娼门有何不同。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纠结于这种小事。
思及此,浑身手足刹那似被当场抽筋剔骨,只剩了一副绵软皮囊。
她垂额,微微侧面向里,停止了挣扎,任他照他心意而行。
崔重晏抱她走了几步,方看见那位老管事也来了,立在门畔,脚步一顿,顿时醒悟了过来。
方才骤见到她,安然无恙,实是太过欣喜,一时竟然忘情,连这最基本的礼数也不顾了。便将怀中的公主又小心地放坐回原地,低声嘱她勿动,随即整了下衣,向着对方行了一礼。
“敢问老丈如何称呼?方才崔某一时失礼,还望海涵。”
他看一眼前方,并不见别的人现身。
“可是老丈家主救下了她?可否也请贵人赐面,崔某当面言谢!”
这管事赶忙还礼,礼毕,笑呵呵地道:“老朽贱名,何足挂齿。我少主有事,便不见了,命我转告崔君,些须小事,不过是桩顺手之举罢了。这位小娘子应当受惊不小,既寻到了家人,再好不过,崔郎君还是早些将她送回家中,方为正事。”
崔重晏不禁意外。世上有如此之人,救下齐王之女,却这般随手将人还出?听这老管事方才的回复,竟连姓名也不愿透漏,如此举动,匪夷所思。若不是公主此刻就活生生地坐在面前,崔重晏几乎就要怀疑对方此举,是否暗藏图谋。
他踌躇了下,很快笑道:“多谢尊主,高义希古,叫崔某自愧不如。尊主若是此刻不便相见,崔某也不敢勉强。只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如此大恩?崔某感恩怀德,不敢不报,待崔某将小娘子送回家中之后,再来重谢!”
他再次行礼,完毕,便如方才那样,复将公主抱起朝外走去,不料,待跨出门槛,看见庭院的积雪地里,多了一道少年身影。
少年年纪不及弱冠,面容俊美,气派华贵,立在雪地之中,身姿便如青松,应便是老管事口中的“少主”,那位救下公主的人。
知道对方年轻,却没想到会如此年轻。
崔重晏不禁略感意外,又见少年一身雪氅,手掌缠握一道马鞭,似待出门,却又折道而归的样子,不偏不倚,就停在庭院中央,满不经意地随手把玩着手中的马鞭,恰好挡了去路。
他迟疑了下,正待开口,此时,见少年偏面过来,淡淡瞥他一眼,道:“口口声声定要重谢。我便问你,你做得了主吗?”
这一句话,轻描淡写,然则实是诛心。
崔重晏眼底蓦地掠过一缕暗影,然而望向这个显在挑衅的少年,面不改色:“你便是救了人的那位小郎君吧?不知尊姓大名?”
少年神情冷漠。
“崔右将军,我本想你接走人便算了,但你定要谢我,倒是提醒了我,施恩岂能不求回报?我改主意了。”
他那两道目光扫过仍在崔重晏怀抱中的女郎,抬了一臂,将手中皮鞭一指:“今日你领不走人了。放下罢!待我亲自将她送还齐王,再向齐王要个谢礼,岂不更好?”
第16章
这突变的一幕,不但令李霓裳始料未及,也叫那老管事讶异无比。
管事名叫裴曾,祖上起便在河西裴家生下了根,至今六代下来,开枝散叶,后裔各有前程,但他这一支长房嫡系,却始终不曾变过,无论外面如何富贵,也是不曾离开过裴家,世代皆为裴府掌事。到他这一代,已是第六辈了。永安则是他的侄儿,其父早年战死,他的年纪尚小,如今自然跟在裴曾身边。而他口里的那位“少主”,则正是河西裴家的二郎君裴世瑜,小名虎瞳的,要到三个月后,才正满二十岁。
至于他们这一趟出来的目的,说起来话便长了,需从早年裴世瑜尚未出生之时讲起。那时裴大将军曾受崔昆之恩,许下诺言,将来若需他裴家报恩,无论何事,只要裴家之人能够做到,无所不应。后来大将军不幸英年早逝,夫人亦去,家中只留下十岁的长子世瑛和方来人世不久的世瑜。二十年的时间里,裴世瑛如父如兄,不但将裴家重新撑了起来,对这个幼弟,更倾尽所有,无比关爱,兄弟感情极好。
就在数年之前,裴家重新夺回河东太原府,这些年往来本已稀落的崔家渐也恢复交通。大约次年,崔昆来信,首次试探联姻之事,不过那时,裴世瑛二十五六岁了,已经娶妻,自不可行,崔昆属意裴家幼子。世瑜想都没想,断然拒绝,称他若也遵从祖训,一生只得娶一人,则将来之妻,非烈祖母那样的人物不可,最次,亦要有阿嫂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