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节心思机敏,见祖父沉吟不语,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心登时激跳起来。他欲待发问,瞥一眼身畔的崔栩,又强行忍住,将祖父引到一旁,这才变了脸色。
“难道公主答应了崔重晏?”他想起三年前的事,愤怒与羞惭齐齐涌上心头。
“倘要公主委身才换来我的性命,我不如战死在了鹿关!她人在哪里!我这就去见她!”
他年轻的脸庞涨得血红,冲动之下,转身便待离去,被李长寿喝住。
“不得鲁莽!公主之事,岂容你置喙!”
他强行拦下李忠节,再次严厉告诫一番过后,正要赶回城中亲自面见去问清楚,一名公主身旁的近卫到来,带来了她的口讯。
“公主说,她有要事在身,需出一趟远门,归来时日不定。这边的事,便都交托给刺史了,有劳刺史费心。”
李长寿惊讶不已:“公主可有说是去哪里了?”
近卫道:“不曾说。”
“她人呢?是谁护送的?我去相送!”
“公主说,路上之事,无须刺史顾虑,更不用送。她一早已经动身了。”
李忠节从吃惊中醒神回来,一言不发,转身一阵狂奔,一口气不停,如灵猿般迅速攀上附近的一座山顶,焦急地远眺寻望。
曙色初溶,雾绡漫卷远峰。
在远方山野的尽头处,一队人马若隐若现,如游丝引线,渐渐消隐在了微白的天色之中。
傍晚,当敌军离去的消息传遍全城,笼罩在头顶数月的阴霾消散,城民奔走相告之时,李霓裳所乘的马车,已将身后的城池远远地抛下。
瑟瑟伴她坐在马车之中,沉默地看着车窗两旁不断往后闪掠消失的野地,蓦然间,发觉马车慢了下来,便推开窗,朝外看了一眼,见前方是个山谷的入口。
荒道口上,斜阳静静照射,显出了通往前方的一条蜿蜒窄道。
周围空荡荡,连飞鸟也绝踪迹,寂静无比。
孟贺利显是对这地势有些戒备,命队伍先停了下来,派人入内,先行查看一番。等待的功夫,他仰面环顾四周,锐利的目光不停地扫视着附近的山头,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
不远之外,一道山梁之后,一名青年的骑影凝定在残阳中,鸦青大氅静静垂落。
他的眉峰聚敛着深深的暮影,显得脸容上的的郁懑阴影愈发浓重。
他将目光停驻在前方山谷口的那一架马车影上,久久不动。
在他的身后,崔忠看了眼身旁那几名面露不忿之色的部下,迟疑一番,走上去低声询问:“是否行动将人都杀了,留下公主?”
孟贺利传来了天王的口信,称武节乃是天王的地盘,任何人不得染指。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便终结了十万飞龙军为时数月的攻战。
功败垂成。说甘心从命,怎么可能。
更屈辱的,是除了少数嫡亲的高级将领之外,还不能叫其余将士知道撤退的真正原因。否则,对大军的士气和主上的威信,都将是不小的打击。
“他若发兵来打,我们胜算如何?”
在山梁刮过的风声里,崔重晏眯眼看着远处前方那一支停在山谷口外的队伍,反问了一句。
崔忠沉默了下去。
按照主上原本的计划,并不想这么快便动武节。武节可以留在最后,慢慢来,不迟。
只要剿杀了陈士逊,整合完青州和江都,实力必有质的飞升,到了那时,也足以去谋划另外一件大事。
一旦成功,天王纵然三头六臂,也不足惧。
没有想到,青州战事竟会拖得如此之久,如同人陷入泥潭,难以拔脚——还是小看了陈士逊这个盐枭,彻底打乱主上的计划。
更没有想到,区区一个武节,如今竟也能够抵住大军的攻打,迟迟未能破局,以致于给了天王掉头插手的时机。
倘若不愿再忍,就此与天王公然翻脸,新的大战必定很快爆发。到了那时,河东裴家和已彻底成为死敌的陈士逊,或都可能伺机加入,瓜分地盘。
那样的局面之下,即便主上的全部人马都是真正意义上的由他带出的飞龙右军,也绝无胜算。何况如今大半都是这几年新补的,虽也都是强兵悍将,但顺势可用,逆势,恐怕就难说了。
崔忠不敢言明,但内心却十分清楚。
回头再看,当初先去打青州,与陈士逊相争的决策,其实是个最大的错误。
“走罢。”
半晌,崔重晏缓缓地捏紧手掌中的马鞭,几要将鞭柄捏得扁碎。
他压下心内鼓荡着的纵马冲下山梁的冲动,向着静默的身后众人道了一句,随即收目,蓦地调转马头,策马而去。
孟贺利虽自信,但却不是盲目自大之人,否则,接公主这么重要的事,也不会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