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鹤就站在沈鸢面前,凛冽双眸平静沉沉。
沈鸢惊魂不定:“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强装镇定,“殿下怕是走错路了,这里不是苏……”
话到嘴边,沈鸢又将“苏尚书”三字咽下,改口道,“这里不是父亲的书房。殿下若是不认路,我让人送殿下过去。”
谢清鹤慢条斯理掀起眼皮。
只一眼,沈鸢立刻定在原地,怎么也拨不动双足。
谢清鹤漫不经心靠着六角斑竹梳背椅坐下,指骨半抬,在扶手上敲了一敲。
他指尖还捻着沈鸢的那一方白纸。
字字都是沈鸢深思熟虑后得到的,纸上墨迹未干,还残留着一点墨香。
谢清鹤唇角噙着笑:“还真是情真意切。”
沈鸢瞪大双眼,本能想要夺回。
谢清鹤慢悠悠收回手,指骨落在沈鸢那一方白纸上,有一搭没一搭敲着。
“沈鸢,你的真心……还真是分文不值。”
他身子往前,黑眸落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那声音如影随形,伴着雨声落在沈鸢耳边。
“苏亦瑾知道你出嫁前夜,还在求我带你走吗?”
谢清鹤缓声,不疾不徐,“还是说,你从前对我说的那些……都是在骗我?”
轰隆一声,惊雷滚滚。
亮白的紫光蛇照得满园白茫茫一片,电闪雷鸣,沈鸢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落在白光中,惨无血色。
若不是她先前认错人,定不会救谢清鹤,也不会那样无微不至照顾,更不会对他心生情愫。
心口骤急,沈鸢心跳如擂鼓。
谢清鹤似是不耐烦,一只手捏住沈鸢的下颌,他一字一顿:“说话。”
掐着沈鸢下颌的指骨泛白,骨节分明。
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如黑影无处不在,沈鸢几近不敢抬眸,和谢清鹤对视。
泪睫如蝉翼颤动,她红唇颤颤:“我、我没有骗你。”
谢清鹤是天之骄子,是当朝太子,和自己在乡下过的那段时日他都不愿提起,若是知道沈鸢救他是因为认错人,定然不会轻易饶过她、饶过苏亦瑾。
满腔实话被沈鸢牢牢压在心底,她眼中热泪盈眶。
沈鸢别过脸,任由泪水滑过鬓角。
“殿下不是不认得我吗?”
那夜她哭得那样撕心裂肺,那样不顾廉耻求谢清鹤,却也只换来谢清鹤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不认得。
指骨稍松,谢清鹤面有不虞:“你是在怨我?”
“我……”
双膝发软,沈鸢伏跪在地,“妾身不敢。”
如同那夜在渡口,沈鸢伏首叩拜,嗓音落在风雨中。
“妾身如今已是苏家妇,只想在家相夫教子,侍奉公婆……”
苏家是诗礼之家,苏夫人和苏老夫人待她向来和颜悦色,从不曾说过半句重话。
苏亦瑾更是谦逊温润,年少时还曾救过自己一命。
沈鸢不愿他们沾上这趟浑水,只想着如谢清鹤所愿,远远和谢清鹤撇清干系。
可她说得越多,谢清鹤脸色愈发难看。
沈鸢额头贴在交叠的手背上。
“以前的事是我的错,是我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还请殿下念在往日的情分……”
“情分?”谢清鹤冷笑,明知故问,“……什么情分?”
沈鸢咬紧红唇,诚惶诚恐:“不知者无罪,还请殿下念在我年
少无知,莫要怪罪。”
她叩首在地,久久不敢直起身。
暖阁杳无声息,耳边只有春雨沙沙。
沈鸢惴惴不安,身影缩成小小的一团,蜷跪在地。
良久,谢清鹤慢悠悠起身。
雪青色锦袍松垮,在沈鸢眼前穿过。
他俯身伸手,托着沈鸢一张泪脸往上抬起。
四目相对,沈鸢一双婆娑泪眼通红,泣不成声。
谢清鹤黑眸深沉,他喉间溢出一声嗤笑。
“相夫教子,侍奉公婆……”
谢清鹤一字一字,漫不经心,“你想做苏家妇?”
扼住沈鸢下颌的手指如沉重枷锁,沈鸢不得不抬首和谢清鹤对视,她艰难从唇间吐出一个字:“是。”
“若是我答应让你入宫侍奉呢?”
“——什么?”
沈鸢瞠目结舌,语无伦次,“不能,我、我身份低微,不敢肖想殿下……”
“是不敢,还是不想?”
谢清鹤冷声,面若寒冰。
沈鸢抖如筛子:“不、不敢。”
谢清鹤轻哂,手中的青玉扳指转了又转。
沈鸢肩上还披着苏亦瑾那身狐裘,看着尤为碍眼。
锦袍的雨珠滑落在地,泅湿地上铺着的狼皮褥子。
窗前竹影摇曳,照得屋中阴阴润润,忽明忽暗。
嵌贝流光阁帘随风晃动,珠玉碰撞,叮叮咚咚。
谢清鹤不经意扫去一眼,眸光忽的顿住。